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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韓江:以女性的聲音,向人類和歷史提問
來源:文學報 | 鄭周明  2024年10月18日09:13

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馬茨·馬爾姆在宣布獲獎者后打通了電話,“她似乎過著平凡的一天——剛和兒子吃完晚飯。她并沒有為此做好準備,但我們已經(jīng)開始討論12月(領獎)的準備工作。”

當?shù)貢r間10月10日下午,瑞典文學院宣布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由韓國女作家韓江摘得,獲獎理由是她“以充滿詩意的虛構(gòu)直面歷史的創(chuàng)傷,揭露人類生命的脆弱”。由此,諾獎女作家數(shù)量上升到了18位。

據(jù)悉,韓江表示自己得悉獲獎消息后感到很驚訝,也備感榮幸,“希望這個消息對韓國文學讀者和我的朋友、作家來說都是好消息?!彼郎蕚浜蛢鹤右黄鸷炔鑱戆察o地慶祝,并建議外國讀者可以把她的近作《不做告別》作為閱讀開端。

近年得獎呼聲最高的作家里,“70后”的韓江并不是一個耀眼的存在,乃至韓國媒體隨機采訪民眾時,無人知曉韓江會是今年諾獎的有力競爭者,但獲獎消息傳出后韓國讀者立即涌入網(wǎng)店將庫存書購買一空。同時,記者從出版編輯處獲悉,韓江的簡體中文版權主要由磨鐵文化引進,過去幾年推出了《素食者》《植物妻子》《不做告別》《失語者》《把晚餐放進抽屜》《白》六部作品,即將推出《少年來了》《黑夜的狂歡》《傷口愈合中》三部作品。

真正讓韓江被英語讀者認識的契機是她在2016年獲得國際布克獎。那年她憑借小說《素食者》擊敗諾獎作家奧爾罕·帕慕克新作《我腦袋里的怪東西》、諾獎作家大江健三郎晚年代表作《水死》、“那不勒斯四部曲”終曲《失蹤的孩子》等力作,最終成為該獎項歷史上首位亞洲獲獎作家。當時的評審團主席評價說:“《素食者》以一種抒情卻又撕裂的風格,將柔情和恐怖微妙地融為一體。揭示出強烈反抗對女主人公和她身邊所有人的沖擊?!彼挠⑽淖g者黛博拉·史密斯則表示,“韓江作品的強大之處在于,她通過具體性來獲得普遍性。從歷史上看,這在韓國很少見,韓國是一個如此同質(zhì)的國家,其作品往往過于內(nèi)向,無法走出去?!比欢@部作品獲獎在當年也迎來了一些爭議,主要在于譯者的主觀翻譯改變了原著風格,增加了不少抒情詩意的氛圍,類似的爭議討論一直持續(xù)到韓江獲得今年諾獎,折射出翻譯對作家的全球傳播產(chǎn)生的深遠作用。

繼國際布克獎之后,韓江連續(xù)獲得多個國際獎項。2017年,她獲得有“意大利諾貝爾文學獎”之稱的馬拉帕蒂文學獎。2018年,她憑借作品《白》再次入圍國際布克獎短名單,并且在同一年憑借《少年來了》入圍國際都柏林文學獎短名單。2019年她獲得西班牙圣克萊門特文學獎。

韓江出生在一個“作家之家”,父親韓勝源是知名作家,哥哥韓東林、弟弟韓江仁也都是小說家,這種家庭氛圍對韓江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她在14歲時便清楚地為自己定下了寫作為一生志業(yè)。1993年,她于《文學與社會》發(fā)表詩歌《首爾之冬》,第二年于《新春文藝》發(fā)表短篇小說《紅錨》步入文壇。2005年憑借小說《蒙古斑》一舉拿下第29屆李箱文學獎,成為第一位拿下該獎項的“70后”作家。韓江的文章真摯,對世界有深邃的認知,有著“新時代韓國文學旗手”之稱。

無論是《素食者》《植物妻子》,還是關于63件白色事物的小說《白》等作品,韓江始終以一種近乎潔癖的本能細致打磨著每一句話語,用詩意的、譬喻深遠的文句結(jié)構(gòu)故事,不斷深入人性的暗處,也在其中打撈微弱的光亮。她曾如此形容自己的寫作,“我覺得寫作就像是點燃火柴,在一旁凝視火苗燃燒,直至熄滅。也許這就是小說所能做的一切。就在這凝視的瞬間,向人類和人生提問。也許,我就是在完成一部部小說的過程中推動著我的人生前進?!?/p>

讓韓江成名的小說《素食者》中,平凡主婦英惠在一場噩夢之后,成為一名嚴格的素食者。起初只是拒絕烹飪和食用葷菜,但是在經(jīng)歷丈夫的漠視、家人暴力的阻撓、與姐夫的丑聞、姐姐的疏遠后,英惠逐漸“變成”了一棵樹,一棵只需要陽光和水,不需要對話和思考的植物。小說文字細膩溫柔,充斥著大量的意象和隱喻,構(gòu)建出英惠逐漸瘋狂、歇斯底里的精神世界。關于英惠為什么要堅定地變成一棵植物,線索草蛇灰線分散在不同的章節(jié)、不同人的眼中。作者刻意抹去了英惠的聲音,希望讀者去觀察她內(nèi)心的變化,在閱讀中探索她想要變成一棵樹的原因。

小說《失語者》中,一部關于語言、暴力、失去和親密的非凡沉思錄徐徐展開。一個失去母親、失去婚姻、失去孩子的女人又失去了語言,她開始學習如何用其他感官來體會和在內(nèi)心勾勒這個世界。男人即將失明,作為希臘語教師的他與身為學員的女人相遇。他們同樣身處一個黑暗的世界,有些感受沒有“入口”,有些話語則沒有“出口”。在偶然交集的人生中,他們需要勇敢做出自己的選擇。

在此前的訪談中,韓江曾表示,自己愿意如實地描寫身為人類的女性,以女性的身份發(fā)聲、寫作和生活對她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盡管存在暴力,但人類擁有感受他人痛苦的力量,以及不局限于自己生活的能力。我認為只要我們的內(nèi)心擁有能夠提出疑問的力量,即使看似微弱,希望也不會消失,始終都會存在于我們之間?!?/p>

短篇小說集《植物妻子》收錄的八部小說中,尤其以《童佛》與《植物妻子》為典型,紅、白、黑、綠四種色彩依附于不同意象,頻繁出現(xiàn)在作品中,以此隱喻人物的心理及情感。韓江以家庭、婚姻、愛情為切點,在色彩明暗的對比與更替中,將一場遭遇重重困境的女性追尋自我之旅,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

韓江所寫的人物形象既精確又簡練,不僅傳達了過去對現(xiàn)在的力量,而且試圖揭露集體遺忘的事物,并將他們的創(chuàng)傷轉(zhuǎn)化為一個共同的藝術項目。正像她借長篇小說《不做告別》將光州與濟州的歷史相連交融,深情悼念那段埋藏于現(xiàn)今生活之下的血色歲月,表達了永不告別的堅定決心。

回看韓江的成長史,也就理解了她為何推薦不了解她的歐洲讀者先閱讀《不做告別》這部作品,與中文版早先出版不同,這部作品的英語版明年1月才會推出,該書譯者佩吉·阿尼亞·莫里斯表示,“韓江的作品激勵了一代韓國作家,讓他們更加真實、更加大膽地創(chuàng)作題材。她每次都以更強大、更堅定地努力擺脫那些試圖壓制她言論的企圖?!毕矚g韓江的中文讀者更為在意她作為女作家關注東亞女性命運、反抗父權的題材,而英語評論界則將重點放在了韓江對歷史題材的細膩處理,作家埃爾南·迪亞茲曾稱贊韓江“對歷史謠言有著獨特的洞察力”,并補充說她可以“觸摸到塑造和傷害整整幾代人的創(chuàng)傷,而且她從未把她的小說變成單純的說教工具”。

《紐約時報》報道顯示,近年韓國一些學者和翻譯家認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韓國作家理應是女性,因為韓國當代文學中最具開創(chuàng)性的很多作品是由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其中一些作家挑戰(zhàn)并揭露了韓國社會的“厭女癥”以及女性所承受的沉重負擔。然而,在媒體宣傳里,年長的男性作家往往被視為最有可能獲得諾貝爾獎的作家?!岸嗄陙?,關于如何讓韓國作家獲得諾獎的討論似乎從未認真考慮過答案可能是韓江,盡管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蹦锼拐f,“看到一位女性成為結(jié)束韓國文學‘諾獎荒’的人,是一件令人驚喜的事情,也是一種詩意的正義?!?/p>

諾獎評委艾倫·馬特森曾在官網(wǎng)訪談中如此講述評選標準:“世界上到處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作家,你需要更多的東西才能成為獲獎者。很難解釋那是什么。我想這是你與生俱來的東西。浪漫主義者稱其為神圣的火花。對我來說,這是我在寫作中聽到的一種聲音,我在這位特定作家的作品中找到了,而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p>

或許韓江作品的特質(zhì)就是諾獎所看重的一種聲音,這種聲音放大了東亞女性的命運,也映照了家國歷史的復雜幽深,諾貝爾獎委員會主席安德斯·奧爾森在授獎詞基礎上評價道,“韓江的作品直面歷史創(chuàng)傷和無形的規(guī)則,在每部作品中都揭示了人類生命的脆弱。她對肉體與靈魂、生與死之間的聯(lián)系有著獨特的認識,并以詩意和實驗性的風格成為當代虛構(gòu)的革新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