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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2024年第10期|張世勤:泰山生長記
來源:《美文》2024年第10期 | 張世勤  2024年11月05日10:26

1

天下萬物皆生于有,而有則生于無。

如果我們執(zhí)意要追究泰山的出處和身世,單靠請教歷史學(xué)家、地理學(xué)家或考古學(xué)家都沒有用,因為他們一開口,就是大約28億年前到25億年前之間,這一“大約”就“約”去了3億年,這顯然是拿“億”這個量詞不當(dāng)回事。如此巨大的空隙讓聽者如何去填補!如此遙遠的過往讓今人如何去感受!

所以,我們不如去發(fā)揮我們該有的聽力,順空間上升,逆時光而行,穿越無垠的蒼茫,去仔細諦聽25億年前,因地殼劇烈運動而產(chǎn)生的山崩地裂的那一聲轟然巨響。甚至,我們還可以忽略掉泰山在大地母腹中那長達20多億年的精心孕育,而只需將聽力延伸到4000萬年前,傾聽泰山拱破大海的“羊水”后,橫空而出的那首生命之歌。那才是大自然真正的命運交響,那才是天地間最為純凈的動人旋律。

那一刻,不是泰山在等待著看日出,而是出日在觀看著泰山如何地升騰。

那場景,想想就很奇妙。那畫面,想想就很震撼。

天地作合,萬物生長,泰山已經(jīng)成長為了泰山的模樣。4000萬年前,世界的東方,一座蒼莽大山,年輕,巍峨,厚重,渾然!

泰山高嗎?高,但不是最高。泰山大嗎?大,但不是最大。但卻唯有泰山,拔地通天,可以供人君與上天對話;唯有泰山,斤兩最足,可以稱得出生命輕重;唯有泰山,祥云最綢,可以招徠眾仙匯聚;唯有泰山,風(fēng)調(diào)雨順,可以昭示國泰民安。

更有傳說,盤古死后,頭為東岳,腹為中岳,右臂為北岳,左臂為南岳,足為西岳。在東方這太陽初始的地方,按“五行”屬木,按“五?!睘槿?,按“四時”為春,按《周易》屬震,按“二十八星宿”為蒼龍。單是一個繁體的“東”字,也能清楚地說明,為什么會有日出扶桑之說。

如此,泰山進入“五岳”是必然的,在五岳中獨居尊位也是必然的。這一點,極頂上那塊25億年前的巖石,上面寫得清楚:五岳獨尊。每個字都是半米高大,生怕觀者看不清楚,防止他們一不小心把頭偏到天外去。所以在“五岳獨尊”一邊,專門標(biāo)注了四個字:昂首天外。

用腳去丈量泰山,顯然太笨拙太費勁。用情去包裹泰山,顯然太單薄太輕飄。用心去感悟泰山,顯然太博大太沉重。其實最管用的方法,就是自己長成一座山,跟泰山站在一起,天涯共此時,相看兩不厭。

2

但有多少人能夠自己長成一座山呢?

有多少人登上泰山,就會有多少人從泰山上下來。這其間,好像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公元前557年,66歲的叔梁紇帶著不滿20歲的顏徵在來到了尼山,6年后,60公里之外的泰山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白云蒼狗,眨眼之間,這個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的年輕人已成長為一個學(xué)問家。他博學(xué)好問,創(chuàng)辦私學(xué),思考和傳播社會之“禮”和人性之“仁”,鐘情于等級和秩序,希望弟子們能夠“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xué)文”。但亂云飛度的春秋仍然讓這個年輕人不時地迷茫,除26歲那年請教過郯子以外,身邊幾乎沒有一個可以問詢的人。

孔子應(yīng)該是帶著滿腹的疑問登上泰山的。當(dāng)他站上泰山極頂,他才知道,他所心心念念的天下,在泰山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泰山巖巖,魯邦所瞻。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則小天下。

山頂上,他站過的地方,已經(jīng)成為瞻魯臺。長風(fēng)吹過,白云飄過,泰山無言。面對萬千風(fēng)景,孔子想的是,如何解開“救世”情結(jié),如何展開“入世”情懷。問天下有沒有王權(quán),能不能施行仁政,禮崩樂壞的糟糕局面能否得到扭轉(zhuǎn),那讓人三月不知肉味的韶樂如今還好嗎?

無論是前往泰山還是從泰山上下來,孔子都要經(jīng)過大汶河這條世界東方最大的倒流河。倒流的大汶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水中同時晃動著魯國和齊國的倒影。

子路,子貢,顏回,仲由,公冶長,冉求,言偃,閔損,宰予,司馬耕……這是一串很長的名單,孔子帶著他的這些弟子們,一次次打從河面的小石橋上經(jīng)過,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一個個心懷天下,直到把橋面上的石塊磨得油光蹭亮。在形成齊魯兩強過程中的四十多個小國,有不少都曾在這座小石橋上滑倒過。

當(dāng)年齊國送魯國的八十名美女,也是打從這座小石橋上經(jīng)過的。美女們把河水當(dāng)成鏡子,滿河的水一度駐足,不愿流淌??鬃酉霌踝∵@伙人的去路,但卻擋不住。之前,他也曾勸過季桓子,卻根本勸不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魯國從此開始上演奢靡沉淪的歌舞劇。這讓孔子十分地失望和傷心。

思想者注定是內(nèi)心孤獨和備受煎熬的,登頂泰山并沒有給他帶來輕松,而是給了他更多的沉重。周游列國的14年,他和他的弟子們風(fēng)餐露宿,顛沛流離,常落魄如喪家之犬。但這并非孔子的刻意為之,甚至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因為不管現(xiàn)實再怎么滿目瘡痍,但他還是始終堅定地相信自己的信仰,大同社會,大道暢行;大道隱沒,天下為家;充盈著仁禮義信的小康生活早晚會到來。

正是因為心中有著穩(wěn)如泰山般的堅定,他才可以一邊知著天命,一邊耳順,一邊從心所欲地修訂出了《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

如果說,在此之前的泰山還是一座自然的山,地理的山,封閉的山,它有著端莊流暢的造型,四季分明的時令,充足的陽光和雨水,陡峭的崖石和長長的盤道,茂密的松林和潺潺的清泉,絢爛的鮮花和多彩斑斕的蝴蝶,青嫩的草叢和快樂的小鳥,漫天的祥云和全新的空氣。那么在此之后的泰山,則已經(jīng)真正開始生長文化的青苔,并向著一座思想的山、哲學(xué)的山、歷史的山、文明的山、開放的山進發(fā)。

也就是說,孔子人從山上下來了,但他的思考和學(xué)說卻留在了山上。他是一個與泰山齊高的人,一個在當(dāng)世就被奉為“天縱之圣”的人。

他的建造儒學(xué)文化大廈的構(gòu)想,毫無疑問是從泰山腳下開始生發(fā)的,他也毫無疑問是當(dāng)然的奠基人,后來是孟子備足了料,是董仲舒建成了毛坯房,是王陽明進行了精裝修,是孔子學(xué)院向世界打開了一扇扇東方文化的小窗口。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笔ト司褪鞘ト耍瑤拙湓捑蜏?zhǔn)確地概括了自己偉大的一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這個“川”,我們就設(shè)定它是從東向西湍急倒流的大汶河吧。

河水倒流也許并不稀奇,如果時光能倒流,那才珍貴!

3

道,可道,非常道。

從沒見過一部書有這么簡潔、深邃、銳利和充滿哲思的開篇。僅僅5000言,就包容了宇宙,包容了天地,包容了萬物;就包容了修身之道,治國之道,用兵之道,養(yǎng)生之道;就看透了本源,說清了物理,悟徹了人倫,達觀了世事,清明了人生。

《道德經(jīng)》,這部老子的著作,成為了《圣經(jīng)》之外,翻譯文字最多的作品。

這樣的人,是孔子迫切希望能見到的。

公元前535年,魯國巷黨。公元前518年,周都洛邑。公元前498年,沛。又過幾年,鹿邑。這些時間和地點,都與兩個人有關(guān)。他們一個叫老子,一個叫孔子。對于他們之間的見面,后世給出一種很雷人的說法,叫火星撞地球。

他們之間到底是見過一次,還是見過多次,至今仍然存在很多爭議。其實,見過幾次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見過。

他們兩個人的身邊,一會兒是槐樹,一會兒是柏樹,一會兒是秋樹,一會兒是楊樹。地點不同,景色自然也不同。

他們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一個年長一些,一個年輕一些。一個研究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一個研究人與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一個重禮,一個說禮只是工具。一個尚仁,一個認為仁的概念太寬泛太模糊。那個年紀(jì)長一點的說,人啊,再聰明也要少非議,懂得再多也不要動輒教訓(xùn)別人,真正有錢人應(yīng)該讓人看起來像個窮光蛋一樣才行,真正有修養(yǎng)的人應(yīng)該讓人看起來像個傻瓜一樣才行??傊?,為人處世要知敬畏,毋以有己。

他們像極了兩個空手道高手,云山霧罩,不著邊際,闊契談宴,兩潭深水。他們對話的聲音并不高,但卻因內(nèi)容的敏感和深奧,在略顯荒蕪的大地上引發(fā)出了一陣陣宏響。他們自己也并未想到,自此以后,兩條思想的大河便在東方大地上,開始了滄海橫流,不僅成為一個國家思想史的原點,也成為了世界哲學(xué)史和文化史上的華章。

高手之間的過招,往往表面樸實無華,背后卻流光溢彩。

相見后,弟子們問歸來的孔子,什么情況?孔子說,“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fēng)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孔子視老子為神龍,說明孔子心里很服氣。

泰山記住孔子,畢竟孔子登上過泰山。老子雖然到過魯國,但卻并無登上泰山的記錄。如果說孔子登一次泰山,其眼界便從此懸掛在了泰山上,那么老子根本不用登泰山,泰山便會自動成為《道德經(jīng)》最好的標(biāo)本和注腳。泰山,是“道”的最佳道場!

泰山脫胎于自然而融入自然,靜極,無為,不言。利萬物而不與萬物爭,坦蕩,剛強,雄闊。因不自大,而成其大;因不自生,而能長生。人應(yīng)如泰山,內(nèi)心寧靜,心境超脫;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內(nèi)斂沉穩(wěn),自勝者強;活而不昏才是最大的智,死而不亡才是最大的壽。既然來是偶然,去是必然,那么中間這段最好的選擇,無非是走近自然,親近自然。小國寡民就好,不要紛爭,更不需要戰(zhàn)爭。

一個“道”字,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無論三生萬物,還是道法自然,它都涵蓋了天地間的物理、精神和規(guī)律。所謂的玄之又玄,其實一點都不玄,不過是至簡至易,清新明了。

由此,泰山記住了這個“身長九尺,黃色,鳥喙,隆鼻,秀眉長五寸”,長著一副大耳朵的人。

大音希聲,但一副大耳朵,足以讓他什么都聽得仔細,聽得分明。

傳說,是會觀天象的函谷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提前做足準(zhǔn)備,將倒騎青牛準(zhǔn)備出關(guān)的老子,堵在了關(guān)內(nèi),并以“圣人者不以一己之智竊為己有,必以天下人智為己任也”為說辭,成功將老子滯留在關(guān)內(nèi)數(shù)日?!暗?,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庇辛诉@個天下著作最經(jīng)典的起首,老子也就剎不住車,也無須乎再剎車,而是一氣呵成,完成了尹喜所要的作業(yè)?!暗馈逼?7章,說透宇宙之根本,之變化,之玄妙;“德”篇44章,言明處世之方略,之進退,之長生。鑒王朝興衰成敗,納百姓安危禍福,總言5000余字,已經(jīng)夠了。

很難想象,如果老子是在泰山上撰寫《道德經(jīng)》,那會是一個什么樣子。如果老子出關(guān)后,不是去了老君山,而是去了泰山,又會是一個什么樣子。

4

有了“道”,泰山便不止是一座圣山,更成為一座仙山。

神仙們喜歡在這兒居住,想成仙的人喜歡到這兒來修煉。

在泰山上住過和曾經(jīng)住過的神仙到底有多少,誰也說不清。只能說天上有多少顆星,泰山上就有多少個神。傳說,泰山犄角旮旯里都藏滿了神仙,那些沒有具體住處的只能擠在同一座小樓里,“萬仙樓”便成了這座樓最合適的名字。

這么大一座山,這么多神仙,得有一位“管理”者才行?!肮芾怼碧┥降氖且晃慌裕徽f碧霞元君,聽上去很尊貴;一說泰山老奶奶,仿佛年齡有點偏大;一說泰山娘娘,感覺上好像才秀美了一些。其實,這說的是同一個人,是一個人的不同叫法,是她的正式仙名和不同的民間愛稱。

雄偉的泰山由這么一位端莊秀美的女性來“管理”,或許也正因應(yīng)了“一陰一陽之謂道”之說。

嚴(yán)格說,在碧霞元君之上,還有個“一把手”,那就是東岳大帝。但僅從他們的“辦公地點”上,便能看出一點錯亂的端倪。東岳大帝常駐岱廟,岱廟在山腳下,被公認是登泰山的起點。而碧霞元君的住所兼辦公場所碧霞祠,卻是居泰山極頂,距玉皇廟咫尺之遙。

按泰山容三重世界說,岱廟周邊為人間煙火,奈河以西的蒿里山地下為陰間地府,一天門之上為仙界。本該“一把手”的東岳大帝,并非一覽眾山小,而只是“分管”了“死”這檔子不被待見的事,而且“業(yè)務(wù)范圍”與執(zhí)掌陰曹地府的閻羅王的職責(zé)還有點重疊。本屬“助理”的碧霞元君,反倒成了“執(zhí)行董事長”,高高在上,無所不管,無所不能,無所不美。

神仙們有聚會的,有下棋的,有煉丹的,泰山赤靈芝也常以可愛小紅孩的形象四處游走,但這不妨礙魯班在這兒建觀筑廟,不妨礙華佗在這兒采藥熬湯,不妨礙王羲之在這兒題詞留墨。也不妨礙雷雨天陡峭的巖石上突然長出茶樹,不妨礙晴天麗日下堅硬的崖壁上突然跳出白羊,不妨礙暗夜的幽幽深潭之中突然飛起黑龍。更不妨礙秦朝的松仍在強勢地生長,不妨礙漢代的柏仍繼續(xù)加劇著盤根錯節(jié),不妨礙唐代的槐仍于風(fēng)雨中翠綠著枝葉。

同樣不妨礙的是蕓蕓眾生的上上下下,來來往往。

登上泰山的更多不是名人,而是凡人。第一個登上泰山的人肯定不是孔子,甚至也不是炎帝或黃帝,不是伏羲也不是姜太公,不是周天子也不是他的長子伯禽,而一定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人。這就像泰山上長出的第一棵樹是什么樹,泰山頂上飄過的第一片云是什么云,泰山上飛過的第一只鳥是什么鳥一樣,根本無從考察,也無須考察。一天門,中天門,南天門,仙界也是有層次有級別的,踏入仙界的門檻或許并不高,但真正能成仙的卻是少之又少,甚至是世所罕見。并非過了升仙坊,你就會自動成為了神仙中的一員。但攀登一次泰山和從未攀登過注定是不一樣的。

人們把泰山主“生”,移植到了碧霞元君身上,特別是那些上了年紀(jì)的女性和那些結(jié)了婚而想要孩子的女性,她們最愿意跟碧霞元君攀談。只是攀談的姿勢,她們習(xí)慣于跪著。

泰山極頂,碧霞祠。這座典型的道教模式的古建筑群,背倚巍峨峭壁,前面萬丈懸崖,端莊疏朗,大氣磅礴。祠內(nèi)南神門上層的戲樓,是專為仙樂仙舞的演出而準(zhǔn)備的。凡俗的人是很難有眼??吹降模氡乇滔荚赡芤差櫜簧嫌^看,因為求她的人實在太多,一天到晚總是排著長隊。要問天底下誰是救人最多的人,那一定是碧霞元君,這也是泰山給出的答案。因為她只做好事,從來都是雪中送炭,給有難者以幫助,給有求者以呵護,給卑微者以希望。

泰山可能是唯一一座沒有旺季淡季之分的山,而且泰山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座要來就來兩次的山,除非第一次時你沒有留下任何心愿。

5

“天高不可及于泰山”,古人一直是這么認為。直到明太祖朱元璋御制《岱山高》仍在說:“岱山高兮,不知其幾千萬仞;根盤齊魯兮,不知其幾千百里;影照東海兮,巍然而柱天?!奔热惶┥绞蔷嗵熳罱牡胤剑敲凑镜缴巾斏?,自然就可以與天對話。傳說中泰山是長生之地,那兒仿佛到處都是仙丹。聽孔子說,登泰山可以小天下。又聽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這些說辭,讓秦始皇動心了。他心旌旗搖,躍躍欲試。因為秦剛剛驅(qū)滅六國,天下一統(tǒng),他自認為自己最有資格與天對話。面對萬里江山,他希望江山永固,但更希望自己能長生不老。他必須登上泰山去,看看他的天下。

傳言在他之前,已經(jīng)有72帝巡狩、祭告或封禪過泰山,一看這個數(shù)字,就知道不準(zhǔn)。這很容易讓我們想到孔子的72賢,孫悟空的72變,濟南的72泉,沂蒙的72崮。我們已經(jīng)太習(xí)慣“72”這個數(shù)字了。盡管管仲說,我只記得12家,“無懷氏、慮羲氏、神農(nóng)氏及炎帝封泰山禪云云,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帝嚳、堯、舜封泰山禪云云,禹封泰山禪會稽,湯封泰山禪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這個說法也并非完全可信。比如古籍記載黃帝出巡泰山時的情景是,大像駕轅,六龍拉車;蚩尤在前開路,虎狼在后護衛(wèi);群鬼列侍保駕,眾神簇擁陪行;風(fēng)伯掃除,雨師灑道;蟒蛇伏地,鳳凰飛舞。雖然陣仗不小,但一聽就知道這更像是神話附會,而人間難有。有據(jù)可查的,還是公元前219年春夏之交,那支向東行走的龐大隊伍,這可能是最真實的。他們不僅走在“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地同域、量同衡、幣同形”之后新修起的真實的馳道上,而且主人乘坐的那輛由三千多個零部件裝備而成的獨轅青銅車,兩千多年后也被后人從驪山腳下的兵馬俑大坑里真實地挖了出來。另一個可以佐證他們是第一撥封禪泰山的例證,便是根本找不到前人留下的半點文案和禮儀資料。班固有《封禪篇》,司馬遷有《封禪書》,師顏古有《封禪儀》,但那都是后來的事了。即便前人封禪泰山時,有古制典儀秘而不傳之說,那至少,說始皇帝的泰山封禪是第一次正式的國家行為的政治大典,應(yīng)該沒有錯。

有了始皇帝的“始”,后來的漢武帝、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便一個跟著一個,有樣學(xué)樣,前腳后腳地趕來泰山,修封山圓壇,筑禪地方臺,秘與天書,私與地言,竊與己語。一個個興師動眾、大張旗鼓地在泰山上銘功頌德,祈福避禍,揚名顯號。

你若問他們看到天下了嗎?回答肯定是看到了。但他們看到的天下,只是天下,只是他們皇家的天下,只是他的天下,根本與百姓無關(guān)。因為百姓都被他們壓在了轎子底下,百姓都被他們掩沒在了草木之中,他們眼中的百姓只是愚民,只會吃苦和流汗。

新世紀(jì)之初,泰山管委借助《印象麗江》《禪宗少林》等一系列大型實景演出的盛行之風(fēng),也打造出了屬于泰山的《封禪大典》。《封禪大典》選取了有代表性的秦、漢、唐、宋、清五朝,展示泰山文化,演繹文明更替,表現(xiàn)華夏民族敬畏天地但又不折不撓的堅毅精神。

演出劇場建設(shè)在泰山東麓,泰山天燭峰景區(qū)的牌坊處,以自然山水作舞臺,將觀眾帶入遠古的混沌洪荒,秦時的金戈鐵馬,漢代的儒風(fēng)雅樂,盛唐的萬國朝冕,北宋的藝術(shù)情懷和大清的民族融合。

這是一場文化含量十足的演出!

但我對演出的宏大規(guī)模和磅礴氣勢,其實并不是很感興趣。我想的是,能否走進后臺,看看扮演五朝帝王的演員,他們在演出前的休息室里,會有怎樣的交流。這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中外絕無僅有的場面,而且,萬一他們在休息室里仍未跳出演員身份,而以所扮演者本尊的音容和氣度開口說話,交互穿越,互為梳理,互相指點,互為問責(zé),那該是一番什么景象?

該安排他們這樣一場對話。

6

泰山是一座名山,自古有名。

1987年底,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確定,泰山為世界自然與文化雙遺產(chǎn),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

泰山肯定不單純是泰安的,也不單純是山東的,更不單純是中國的。泰山肯定是屬于世界的。

嚴(yán)格意義上講,泰山本來就是世界自然遺產(chǎn),這是25億年前那一聲巨響響起時就決定了的,這是4000萬年前那首出水芙蓉般的命運交響曲奏起時就決定了的,是4000萬年以來大自然出神造化鬼斧神工的創(chuàng)造力就決定了的,根本不需要任何機構(gòu)、任何組織去評、去審。你認與不認,泰山就在那兒。你攀與不攀,泰山就在那兒。你看與不看,泰山就在那兒。

泰山雖然就在那兒,早在那兒,但泰山又的確是伴隨著國家的改革開放,而重新以全新姿態(tài)走向世界的。1978年4月,國務(wù)院發(fā)文公布了中國對外開放的第一批40多個城市,被稱為一類開放城市,泰安名列其中,在“泰安”后邊緊跟著一個括號,括著“泰山”。你可以說,是,泰山本來就是。但世界上“本來就是”的還有不少,這就得需要像梁山一百單八將一樣,排排座次,捋捋名分,先來后到,有高有低,秩序井然。

有意思的是,當(dāng)年泰安在“申遺”時,只給泰山申報了世界自然遺產(chǎn)這一項。那后來泰山何以來了個“雙響炮”,成為了中國第一個也是世界第一個世界自然和文化雙遺產(chǎn)?

說來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負責(zé)審查小組的那個新西蘭人盧卡斯先生,才最稱得上是“有眼識泰山”的人。在泰安提交申報材料后的第二年夏天,盧卡斯先生率隊前往泰山考察。夏天的泰山植被郁郁蔥蔥,泉溪沿谷奔流;懸崖高高矗立,盤道一線天開;天門云梯云龍三現(xiàn),旭日東升云海玉盤;祥云映疊瀑,群鳥共爭鳴,大有入得仙境之感。有人告訴盧卡斯先生,說你若秋天來就好了,可以看到蒼松翠柏間透出的五角楓、菠蘿樹、野海棠的片片紅葉,可以看到山崖上黃花菜、百合歡、野葡萄、南蛇藤結(jié)出的累累之果。也有人告訴盧卡斯先生,說你若冬天來就好了,銀裝素裹的泰山,樹叢上結(jié)滿毛絨絨的冰掛,石頭更見神奇,樹木更見風(fēng)骨,泰山更現(xiàn)雄偉,更見蒼茫,更顯沉穩(wěn)。盡管沒人提到泰山的春天,但春天自不必說,因為泰山本來就是“主春”、“主生”、“主陽”的,春的景象自然更令人神往。

主人雖然盡顯熱情,但卻不知道真正打動盧卡斯先生的,并不是這些巖石地理和自然風(fēng)光。路過一塊碑,一問,是李斯的碑。路過一棵松,一問,是秦朝的“五大夫松”。路過一棵柏,一問,是漢代的柏。路過一棵槐,一問,是唐代的槐。路過一棵銀杏,一問,是宋代的銀杏。遇一門,一問,是龍門。那為什么只見“門”字不見“龍”字呢?因為王羲之把“龍”字寫得太真,飛走了。見到周明堂,一問,是周天子建的。登上古登封臺,一問,是始皇帝建的。攀上瞻魯臺,一問,是孔子當(dāng)年站過的地方。佇立極頂,問那是什么?回答說,是齊長城。問那是什么?回答說,是大汶口文化遺址。問那是什么?回答說,是孔子家鄉(xiāng)尼山。問東邊再遠處呢?回答說,再遠處是稷下學(xué)宮。

這還沒來得及給他講,雷雨天陡峭的巖石上會突然長出茶樹,晴天麗日下堅硬的崖壁上會突然跳出白羊,暗夜的幽幽深潭中會突然飛起黑龍呢,默默無語回到中天門索道站休息室里的盧卡斯先生,很感慨地說了一句話:“我認為泰山的文化遺產(chǎn)屬性更強,更獨特,更有代表性?!彼目疾?,似乎超出了他的“考察范圍”。

但盧卡斯先生感慨的沒錯,只有將悠久珍貴的歷史文化價值,風(fēng)格獨特的人文美學(xué)價值,獨具世界意義的地質(zhì)科學(xué)價值,三者合起來,才是完整的泰山。

7

的確,泰山留下了太多人文的足跡。

生于公元前427年的柏拉圖,曾有個說法,那就是只有兩種人可以直接與上帝對話,一是哲學(xué)家,一是詩人。這話如果讓那些封建帝王們聽了肯定會不太高興,畢竟他們是自稱天子的一個小群體,這權(quán)利應(yīng)該只歸屬于他們,而別的人皆沒這個資格。在東方民間的宇宙觀里,不承認有上帝,但相信有上天。這兩個概念,很多時候可能也有很多重疊的成分。

按這個說法,老子是一個巨無量的哲學(xué)家,他的學(xué)說已經(jīng)在泰山安營扎寨。那么,泰山在等待著它的詩人的到來。

相傳孔子在《龜山操》之外,還作有一首《邱陵歌》:登彼邱陵,峛崺其阪。仁道在邇,求之若遠。遂迷不復(fù),自嬰屯蹇。喟然回顧,梁甫回連。枳棘充路,陟之無緣。將伐無柯,患滋蔓延。惟以詠嘆,涕霣潺湲。且不說這首詩是否為孔子所為,至今還存在很大爭議,只從詩藝上,因孔子并非專職詩人,所以其詩作還算不上出色。

泰山等待的是真正屬于它的詩人,是和自己一樣,也有著仙風(fēng)道骨的詩人。而“仗劍去國,辭親遠游”,已行過無數(shù)名山大川的李白也不會放過泰山。

“天子呼來不上船”,但泰山不用喊他,他自會來。

公元742年4月,41歲的李白開始登泰山,“朝飲王母池,暝投天門觀。獨抱綠綺琴,夜行青山間。山明夜露白,夜靜松風(fēng)歇”。李白選的是哪條登山線路,不得而知,但不管他選哪一條,相信泰山的雄偉博大,五岳獨尊的偉岸神奇,讓好酒的李白根本還沒走出幾步,酒也還沒喝上幾口,就已經(jīng)醉了。不然,泰山專門為他準(zhǔn)備的七仙女下凡,也不至于到了醉眼朦朧的他這兒,就成了“玉女四五人,飄搖下九垓”。眾多仙人的出場,在他以凡間之手,頻頻接過流霞仙杯之時,自然不免露怯,這也讓在世即被稱作“謫仙”、自認也有些仙氣的李白,“稽首再拜之”,并且不停感慨“自愧非仙才”。好在,他還沒完全醉,他還能識得雄渾的泰山自身就是一個“曠然小宇宙”。

以李白的性格,登上泰山不激動是不可能的,不張狂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登上南天門之后,他不高呼一聲“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fēng)來”,也是不可能的。

這一“嘯”,李白便收不住手,接連寫下了《登泰山六首》。

在這個清風(fēng)霧濤鳥語花香的四月,《登泰山六首》成為了泰山最美的幽谷回響。

小李白11歲、卻早李白兩年、選擇秋天來到泰山的杜甫,寫下了有名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對于李白登泰山,無論從泰山說,還是從李白說,似乎完全在“命數(shù)”之中,而杜甫登泰山,則好像是一則意外收獲。因為與李白的灑脫狂放不同,想象中的杜甫,應(yīng)是一副蹙緊眉頭踽踽前行的形象,單純對山川風(fēng)光的描繪不是他的菜,底層的哀怨民間的疾苦才是他最想要的表達。《望岳》是杜甫現(xiàn)存全部詩作中寫作時間最早的一首,如果這首《望岳》不是寫于28歲的杜甫,而是寫于38歲、48歲的杜甫,很難想象會是一個什么樣子。從另一個角度說,致力于“憂天下之憂”的杜甫,登上泰山也是對的,因為只有泰山可以“小天下”,可以“一覽眾山小”。一個人不登一回泰山,是很難打開格局的。一個詩人,更是。

與泰山有關(guān)的詩文佳作還有眾多,單是歷次長長的封禪隊伍里就埋伏著眾多的寫作高手。他們記錄了泰山,泰山也記住了他們,這就夠了。

本來,還應(yīng)該全面展示一下那些泰山石刻的,比如《秦泰山石刻》《漢張遷碑》《晉孫夫人碑》《紀(jì)泰山銘》《經(jīng)石峪大字金剛經(jīng)》等等,你得承認它們無一不透露著遙遠的歷史信息,無不承載著巨大的文化價值,但一想到把它們像刺字一樣“刺”到泰山身上,總擔(dān)心石頭會痛,我就總有點替泰山不自在的感覺。一如我并不愿把泰山于2007年獲得的中國書法名山名號,看作是一項多么值得炫耀的榮譽一樣。我甚至不希望看到泰山上有那么多的冰冷索道,現(xiàn)代人的急功近利和簡單圖便,伴隨的往往是深度體驗的缺失、思緒空間的消彌和豐富精神的湮埋。

不能把山僅僅看作是一堆石頭,至少泰山是這樣。

況且,石頭上的字,也未必能陪同石頭千古。

8

關(guān)于泰山的神話和傳說,已經(jīng)有大量的小冊子整理和記述,如果全部攤開來,那將是一個充滿玄妙和十分迷人的世界。

有一個傳說是不得不說的,那就是泰山石敢當(dāng)。

石敢當(dāng)?shù)膫髡f,有點類似于《紅樓夢》的構(gòu)造,那就是石敢當(dāng)既是一個人,也是一塊石頭,又是一段傳說,更是一種隱喻。

關(guān)于石敢當(dāng)?shù)膫髡f,民間有多個版本,故事內(nèi)容大同小異,但最終都指向了“降妖捉鬼,祛災(zāi)避邪,見義勇為,除暴安良”同一個主題。

本來敢當(dāng)是名字,總得有個姓吧,那姓石最合適,又因生活在泰山,于是泰山石敢當(dāng)?shù)娜Q就出來了。

只要石敢當(dāng)人到,便可鎮(zhèn)鬼壓邪,可一個人哪照顧得過來這么多業(yè)務(wù)?有辦法,找塊泰山石,上面寫上“石敢當(dāng)”,代替一下,看看行不?經(jīng)民間驗證,行,完全管用!于是,石敢當(dāng)由人變成了石頭。一塊敢于擔(dān)當(dāng)?shù)氖^,一塊敢于斗爭的石頭,一塊善惡分明的石頭,一塊主持正義的石頭。

泰山是圣山,泰山石是靈石。

比如說,極頂上那塊探海石,翹首東望,每天觀看日出,早已凝聚日月精華。再比如泰山十八盤,緊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三個“十八”,2000多級臺階。那每一個臺階,在我看來,都非冰冷的石頭,而是大號的鋼琴鍵盤,凡人踏上去,也會奏出仙音。

人們對泰山的崇拜,自然會轉(zhuǎn)到對泰山石的崇拜。泰山那么大,不可能四處搬動,但泰山石可以。泰山石就是泰山的代表。于是泰山石不僅成為一些重大建筑的底座,而且還被廣置于廣場、門廳、院落。不僅走入尋常百姓家,還走出國門,在異國他鄉(xiāng)被廣泛供奉。

在東方文化里,圖個吉祥是大事??滴鯙樘┥缴耦}寫的匾額就是四個大字:配天作鎮(zhèn)。傳說當(dāng)年華佗上山采藥時,他的弟子就揀到了一塊泰山奇石,上面的石線紋路很巧合地勾勒出了“泰山壓頂,百鬼息寧”的字樣,好像沒有這塊石頭,華佗的醫(yī)術(shù)也不會那么高明。

泰山石敢當(dāng)作為一塊石頭,好處是,不用建廟,不用塑像,不用許愿,不用還愿,凡屬于他的工作,他自己都會主動去干。

不過,民間對泰山石的崇拜,也一度引發(fā)過對泰山石的濫采,造成對山體人為的損傷。后來泰山管理部門一方面采取嚴(yán)厲措施封控,一方面對以往流失的泰山石進行回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厥蘸?,建起了泰山石博物館。民間泰山石博物館也有好多家。

9

與泰山石打交道最多的,當(dāng)屬泰山挑山工。

自1987年開始舉辦的泰山國際登山節(jié),每年一屆。每一屆,泰山挑山工都是看客,都是服務(wù)者,也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泰山挑山工不是專業(yè)登山運動員,但誰能說他們不是最職業(yè)的登山者?每屆登山節(jié)不過就那么幾天,而他們,每天都是登山節(jié)。如果泰山挑山工扔下沉重的擔(dān)子,一身輕松地加入到登山隊伍,我想每屆的冠軍大抵都可能是屬于他們的。沉穩(wěn)的泰山挑山工,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總是在你不經(jīng)意間滿負荷地到達極頂,然后一身豁達,這從中已經(jīng)給予我們太多的人生哲理和生活啟示。你可以說,他們每天的工作都是重復(fù)的,可這世界這人生定然充滿著太多的重復(fù),不是每一種重復(fù)都是毫無意義的。很多時候,很多事情 ,不是結(jié)果重要,而是過程重要。這不僅是一個哲學(xué)命題,也是一個深奧的人生課題。所以,對泰山來說,舉辦國際登山節(jié)一定很有意義,但如果舉辦泰山國際挑山節(jié),意義也許更加重大。

常年累月,泰山挑山工的腳幾乎與泰山上的石頭長到了一起。他們用腳,堅硬了巖石,陡峭了盤道,抬高了意志,升華了胸襟。一條剛中有柔、柔中帶剛的扁擔(dān)又幾乎與他們的肩長到了一起,他們用肩膀扛起了大山的使命,扛出了人生的壯麗;他們用扁擔(dān),挑起了生活的重擔(dān),挑過了遠遠超過泰山的重量;他們用汗水澆灌了泰山蔥蘢茂盛的萬千植被,滋潤了泰山絢麗多彩的千古傳說。他們的脊背常常是裸露的,一如泰山敞開著胸襟。呈現(xiàn)出的古銅色,映著滄桑歷史之光。他們健壯的肌肉,線條分明,一塊一塊像堅硬的巖石一樣隆起。他們的兩腿早已鍛造成兩根粗壯的石柱。烈日照下來,他們走,走出巖漿般的激情;寒風(fēng)吹過來,他們走,走出狂飚般的勇敢;雪花飄下來,他們走,走出溫泉般的情調(diào)。白天,他們走,走出無垠的曠古;夜晚,他們走,走出久遠的幽思。身高體壯者,在走;矮小瘦弱者,也在走。身體健全者,在走;有獨臂者,也在走。挑山工中有大男人,他們在走;也有嬌媚的弱女子,她們也在走。他們,她們,已共同走成泰山的縮影,走成了一個一個小泰山。在泰山挑山工身上,準(zhǔn)確體現(xiàn)出了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所概括和倡導(dǎo)的“永不懈怠的精神狀態(tài),一往無前的奮斗姿態(tài)”。

每一包水泥,是他們送上去的。每一袋沙子,是他們送上去的。每一塊青磚,是他們送上去的,每一樣蔬菜,是他們送上去的。每一道食品,是他們送上去的。

2000斤的索道驅(qū)動輪,是他們送上去的。3500斤的中天門大鐘,是他們送上去的。4000斤的索道液壓缸,是他們送上去的。4000斤的氣象雷達底盤,是他們送上去的。一米45斤重的纜繩,是他們送上去的。6000斤的大絞盤,是他們送上去的。6000斤的發(fā)電機,是他們送上去的。7000斤的空壓機,是他們送上去的。8000斤的油壓軸,是他們送上去的。

甚至,連超大超重的玉皇大帝和泰山老奶奶的神像,也是他們送上去的。因為無論它們多么法力無邊,它們也無法自己為自己開光,自己為自己賦能,自己薅著自己的頭發(fā),把自己提溜到山頂上去。

哪里有什么碧霞身邊的護衛(wèi)武將王靈官,可以手持一條火雷金鞭,一鞭子就能抽出十八盤?哪里有什么海市建樓的仙者,會適時送來墨尺、竹筢和紅線繩?哪里有什么遨游蒼穹的青龍,能幫助飛身運石騰云送料?哪里有什么傳說中的神靈送上一擔(dān)柴來,就能永遠燒不完,送上一擔(dān)食來就永遠吃不完?

沒有!

在這里,只有頂天立地的泰山挑山工。

《中華泰山·封禪大典》的演出,一開始的序幕就是泰山挑夫的群像。留待尾聲,一切喧鬧歸于沉寂,隨著一位故事老者的講述,“秦始皇走了,漢武帝走了,武則天走了,寫字畫畫的真宗皇帝、騎馬打江山的康熙爺,他們都走了。只有泰山還在,我們還在……”,此時舞臺上呈現(xiàn)出的,仍是泰山盤道上的一隊挑夫,他們挑著沉重的擔(dān)子,正在向著山頂,一步一步邁進。

青山依舊在,人間幾度秋。這個把握是對的。

10

泰山挑山工的精神和意志品質(zhì),已經(jīng)傳導(dǎo)給泰安,傳導(dǎo)給山東,傳導(dǎo)到了全國。

泰安,依泰而安。這座依山而建的城市,城中見山,城不壓山,城不上山。努力靠緊泰山的泰安,盡管在齊文化、魯文化、大汶口文化等周邊厚重文化的包圍下,其城建確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有縱深之感,靠山吃山的文章做得還不是那么足,對泰山文化的傳播還不是那么有力,但在這里我仍然認識了一個個一往無前的創(chuàng)業(yè)者,一個個永不懈怠的奮斗者。工業(yè)的,農(nóng)業(yè)的,教育的,科技的,文化的,環(huán)保的,是這些平凡而又偉大的人,是他們甘愿默默的奉獻和始終如一的付出,讓這座城市不斷煥發(fā)出了新的光彩。盡管如今“老泰山”一詞,已經(jīng)成為了“岳父”這一稱謂的普遍代名詞,但我想或許只有泰安的女子,最有資格將自己的父親升格為“老泰山”。

按照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三個走在前”的指示要求而迅速行動起來的山東,振興鄉(xiāng)村,經(jīng)略海洋,轉(zhuǎn)換動能,創(chuàng)新科技,加強環(huán)保,不斷提升制造業(yè),讓自己始終成為著全國經(jīng)濟棋盤上的亮點。

每個賽季開始之前,魯能泰山足球隊都會登一次泰山,為即將到來的征戰(zhàn)進行壯行。有很多個基層黨組織,每每在黨建學(xué)習(xí)的重要時刻,都會帶著年輕黨員們登一次泰山,過一次主題黨日,重拾初心,開始新的征程。其實,我更希望的是能在泰山的盤道上,看到航空航天團隊、芯片攻關(guān)團隊、航母制造團隊等等這樣一些更加激動人心的豪華陣容。因為,我們正處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正處于民族復(fù)興的關(guān)鍵時刻,正處于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biāo)的嶄新征程。

有說華山為虎、嵩山為豹、衡山為象、恒山為熊、泰山為龍者,那么五岳中,唯一能騰飛起來的就是泰山。這可能也是為什么只有有名望的人,才會被比喻為泰山北斗的原因。

與孔子相差179年的孟子曾有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五岳年會,已舉辦過多屆。自2019年始,泰山也已開辦國際文化論壇。其實,我最希望能在泰山上看到的盛會,是人類命運共同體世界大會。如果說“一帶一路”倡議是黨中央領(lǐng)導(dǎo)集體的神來之筆,那么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理念的提出和推動,則讓我們國家、我們民族站上了世界思想和文化的制高點。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泰山是時間柱,是文化圖騰,是標(biāo)定思想方向的華表。泰山配得上人類和自然對它的雙重崇拜。

11

泰山給予了我們太多。

濟南距泰安不足50公里,我號稱住在濟南,確切說其實是住在泰山延伸到濟南的余脈上,這從小區(qū)門前那條寬闊的大道取名望岳路,即可見一斑。它時刻提醒我,這兒是通往泰山的通衢,是捷徑。的確,我一出家門,就能望得見泰山。

泰山的存在,最大的受益者也許并非坐落在泰山腳下的泰安,而是濟南。沒有泰山,處濟水之南的濟南仍然可以叫濟南,但可能不會擁有泉城這個美麗的別稱。

從城北高高流過濟南的黃河,并不能給濟南留下太多的地下水,這從濟南地下水的水質(zhì)上也能看得出來。而泰山,因在其形成過程中,水平運動的地殼使泰山成為了一座褶皺山,褶皺山會有很深的儲水層,而濟南就剛好坐落在泰山的儲水層上。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泰山之陰,濟水東進。泰山的陽面陡峭,從泰安市區(qū)到泰山極頂,不足9公里,相對高差卻有1300米之多。而陰面緩傾,形成了“水梯”,將豐沛優(yōu)質(zhì)的泰山水輸送給了濟南。

泰山成全了千泉之城?!独蠚堄斡洝分杏杏洠凹壹胰?,戶戶垂楊”。

有了泉,便有了楊。有了湖,便有了荷。有了城,便有了柳。

還沒聽說有哪座湖,是全部由泉水匯聚而成的。也沒聽說有哪座城市的護城河,是全部由泉水匯聚而成的。

受著泉水的滋潤,典型的北方城市濟南,在誠實敦厚的外表之下,又富有了南方水鄉(xiāng)的嬌柔和靈動。

12

如果說,我們必須用一首歌,來唱出我們心中的澎湃,那只能是《我們就是黃河泰山》:我登上泰山之巔,天風(fēng)浩蕩向我呼喚。中華的風(fēng)骨像泰山千秋聳立,銘刻多少功績,多少榮耀,多少尊嚴(yán)。泰山向我呼喚,要做中華好漢。

泰山在向我們呼喚,要每一個中國人,都做中華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