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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火花》2024年第10期|馬肆:愛上見素
來源:《火花》2024年第10期 | 馬肆  2024年11月13日08:32

馬肆,山西省晉中市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天池小小說》《火花》《山西農(nóng)民報》等刊。曾獲2023晉中消防杯“我心中的火焰藍(lán)“征文賽二等獎,2024瑞石杯短篇小說征文賽佳作獎,2024昔陽農(nóng)信杯“最美昔陽紅“征文賽優(yōu)秀獎。

只一眼,愛上見素。

見素在張壁,在古堡,在悠悠心舍。

穿過青磚門洞,門洞下有鵝卵石,青的,紅的,黑的,不同色,不規(guī)則,被腳步磨礪,被歲月剖光,藏著雋遠(yuǎn),蘊著深邃。時光在紅石板鋪就的過街小巷來來回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恍然穿越到明,到清,到家。青瓦生了苔,青磚包了漿,泥坯缺了邊,石頭棱角也渾圓了。

見素是小院,小院名見素。仿佛一縷不曾染色的纖絲,被遠(yuǎn)古的風(fēng)攜起,悠悠然飄過時空,在這里落下。落成一種素雅,一種素樸,一種素凈,一種素喜。見素便不是一般意義的“見”,是以身的親昵,以心的體己,以靈的遇見,以魂的懂得。

山西多大院,深而神秘,似拒人于千里。小院之小,之淺,之簡,院墻不高,卻是自成一統(tǒng)。院門不重,足以私藏小我。見素向東,木門半開,左墻角一株高大梧桐,梧桐下幾株牡丹,花時雖過,葉葉豐盈。右墻根一叢青竹,蔥郁,青翠,清風(fēng)拂過,一枝斜逸,搖曳。正屋一明兩暗,東、西各有廂房。院不大,一處涼亭,木桌,藤椅。一架秋千,陳木,斑駁。一股溪流,水從西墻起。墻是古堡墻,黃土厚重成山的巍峨,1400余年經(jīng)風(fēng)歷雨,有坍塌,有風(fēng)化,有土釉,有被夯實過的斑斑印跡。流水淙淙,似老娘附在耳邊聲聲絮語,即便旅途風(fēng)塵,離家勞頓,竟是少有的安適。

只一眼,已是萬年。

不曾刻意,便是天意,不然何以使我輕易走近且走進(jìn)?端坐于窗前蒲團(tuán),窗外小家碧玉,盡收眼底。身旁檀木小桌,茶壺,茶盞,茶。潤壺,泡茶,茶香溢出蓋碗,心便靜了。

是夜有雨,與瓦,與磚,與石和鳴,叮叮,咚咚。與花,與葉,與樹相吻,滴滴,答答。檐下漸漸有了節(jié)奏,淅淅,瀝瀝。三百米龍身龍脊的紅石板街呢,漫水一路向北,急急緩緩,蜿蜿蜒蜒,穿過南堡石門,順九條紅石龍須“飛流直下三千尺”。

那是怎樣一種盛大!只能是張壁,背倚綿山,南高北低,三面臨壑,地勢險峻。二十八星宿之張宿、壁宿,從古而今,縱天公聲色俱厲,任烽火兵荒馬亂。

那是怎樣一段傳奇!只能是古堡,明以甕城御敵,易守難攻;暗以地道防兵,進(jìn)退有路。以萬米綿長匍匐,以上中下三層交錯,極盡軍事防御,與地堡四通八達(dá),可進(jìn),可退,可攻,可防,可藏,可逃。

是天地造就張壁,是張壁成就古堡,是古堡成全見素。見素的小,竟是濃縮的歷朝歷代。見素的淺,卻是凝練的日月精華。見素的簡,恰是卸下繁盛的抱樸。

當(dāng)鳥鳴啾啾,晨風(fēng)輕輕撩撥窗幔,不忍再賴床虛度。起身,出門,被雨浸潤過的石板,鮮鮮亮亮,曲曲繞繞。身側(cè)小院,每一處的景致無不別具匠心,每一處的名字無不清雅脫塵:和光,坐忘,知常,守拙,弗居,無為……心間漾起一絲小喜,唯有見素,使我偏愛。

我知道,見素于一眾民宿,不是最好,且不說古堡院連院、院通院,院中院、院上院,星羅棋布;我知道,見素于一眾古建,不算久遠(yuǎn),且不說古堡廟堂、殿宇、宗祠,數(shù)不勝數(shù),南北遙相呼應(yīng);還有可罕廟堡中之堡,正脊金色皇家琉璃為頂;空王佛成佛壁畫,孔雀藍(lán)琉璃碑記;更有張壁古堡起源說,一代又一代高瞻遠(yuǎn)矚,一輩又一輩偉績豐功。

當(dāng)年,是誰以超凡的智慧借陰陽五行建堡?是誰以嚴(yán)謹(jǐn)?shù)能娛滤季S憑六壬奇門修道?是誰以美好的愿景栽植南斗六槐?后來戰(zhàn)爭帶來災(zāi)難的火光,五槐灰飛煙滅,一槐奄奄神傷。那是古堡的血脈??!是要經(jīng)受怎樣的孤獨,磨練一種向死而生的頑強!又是誰,以慈悲之懷以柳作“六”?以弱柳之風(fēng)滋養(yǎng)古槐之魂,以千年之古緣遇百年之靈,槐抱柳依,槐柳相生,根根相惜,枝枝關(guān)情。

槐,是張壁的根,古堡的魂。槐,是懷,是后人對賢人的懷思,是家人對游子的牽念,是情與愛的和融,是此時對彼時的品嘖。

日子需要用心仔細(xì)品嘖,品嘖出不一樣的活法。兩百多年一面青磚照壁,到底是“?!笔恰盎睢边€是畫?是“?!?,以狂草舞動龍騰,以橫畫昂起鶴首,以口盈為實,以田為方正。是“活”,龍鶴相對,龍自神,鶴自潔,福滿堂,真真正正好活法。是畫,好一幅龍鶴福,左龍右鶴,草、行、楷兼具,畫里有精神,有福壽,有盛世承平。

不免羨慕起舊時主人,終日臨張壁之高,懷古堡之古。閑來亭下喝茶,樹下布棋,年輕的雙臂抱胸,目視棋盤,面帶微笑;年老的長眉長須,兩眼微微瞇起,左手持“兵”,正待落子。行棋如參禪,“落葉滿山空,何處尋蹤跡”是“戒”;“空山無人,花開水流”是“定”;“萬古長空,一朝風(fēng)月”是“慧”。慧如燈之于光,身之于心,合一才得自在。自在,自然而然家一般的存在。家,無需多大,容我身心愉悅便好。

尋尋覓覓,竟在承載幾千年厚重的古堡找到了,竟在見心見性見自己的見素得到了。

見素不再只是概念意義的小院。或是一本書,字里行間,是從心尖匯集腕底,從腕底融于筆端,從筆端溢于紙上的真性情?;蚴且慌?,清風(fēng)明月,是從不矯揉造作,從不藏掩斑斑點點的真姿態(tài)?;蚴且恍木?,是硝煙散盡的沉靜,是繁華落幕的至簡,是返璞歸真的淳樸,是放下小我的淡然。

如果來張壁,一旦踏進(jìn)北堡,甕城已是你的守護(hù)。

如果在張壁古堡,一旦踏上紅石板路,腳下龍脊已是你的支撐。

如果在古堡暗道,一旦深入其間,便是一種親歷,從上古開始穿越,一個個世紀(jì)輪回。

如果在古堡小巷,一旦遇見見素,便是一種安住。

落日余暉,古老的堡墻被涂抹一層溫柔的瑰色,天藍(lán)得明凈,可罕廟琉璃頂金光璀璨。見素靜著,我心靜著。古堡墻外,深壑長風(fēng)欲破墻而入,聲似《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