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小開本”,巴金先生說……
巴金出版的小開本書
不知從何年何月起,出版界喜歡出那些重、厚、長、大型的書,以示厚重、隆重,與“成果”二字相稱,這自然沒有什么不可以。然而,因此菲薄了小冊子、小開本,我則有些不平。以頁碼和開本論分量,恰如連心情和靈魂都要量化,科學得呆頭呆腦而不自知。我常舉例:魯迅的《朝花夕拾》《野草》都是小冊子,然而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分量能夠超出這兩部的作品有幾部?以往,一篇長文即為一本小書不在少數(shù),幾十頁成一小冊也比比皆是。僅以開本論,小三十二和六十四開本的書很多,也有稱袖珍本、口袋本或文庫本的,總之是輕、薄、短、小,攜帶方便,捧在手里不累,裝幀和設計上也頗講究,給人以藝術上的享受。
我認為巴金先生也是喜歡小開本的。固然,《秋》這樣40萬字的長篇小說是大部頭,他主持出版的《克魯泡特金全集》是大氣的方型本,但是,他自己的作品和他編輯出版的作品,小開本不在少數(shù),讓我隱隱地感到,他有一種小開本的偏愛。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說《滅亡》的初版本(開明書店1929年10月版)及其續(xù)篇《死去的太陽》(開明書店1931年1月初版)都是六十四開的袖珍本。記得第一次在姜德明先生家看到《滅亡》初版本,我很覺驚奇,后來,它變成中規(guī)中矩的三十二開本,仿佛失去了很多韻味。這本小書封面由錢君匋設計,黑黑的炸彈形象和跳出來的近紅的書名帶給人很強的視覺沖擊力。全書375頁,厚厚的,有一種拙巧的可愛。
與以上兩種創(chuàng)作同收入開明書店索非主編的“微明叢書”的還有巴金三種譯作:《薇娜》(署石曾、芾甘合譯,開明書店1928年6月初版)、《骷髏的跳舞》(署一切譯、開明書店1930年3月初版)、《丹東之死》(開明書店1930年7月版),這也都是小開本。我手頭有一本《骷髏的跳舞》1930年10月再版本,曾是“國立編譯館”的舊藏,封面是非常有現(xiàn)代感的黑白兩色設計,“構意于盧森堡(公園)寫成于一切屋”的《譯者序》十分有詩意:“然而有一次我冒著微雨,沿著賽納河望著‘圣母院’高聳著的兩個鐘樓,踏著回家的路,那時候手里只有一本薄薄的世界語的小書,書名叫《骷髏的跳舞》,是花了兩個半佛郎買來的?!薄霸诒R森堡之春里讀完了這本小書,心里確實充滿了希望?!薄谊P注的是,此書原版也是“薄薄的……小書”。巴金在抗戰(zhàn)期間(1938—1940年)編印過一套“翻譯小文庫”,共十種,都是頁碼不多的小開本,淡綠的封面,配有邊框和壓花,非常雅致,我時常并不讀具體內容,而是拿出來隨便翻一翻,也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
1949年以后,巴金的作品照樣不乏小開本,收入百花文藝出版社散文小叢書的《傾吐不盡的感情》(1963年8月初版)、作家出版社的《賢良橋畔》(1964年9月初版)算得上其中的精品。我還比較喜歡那個時代為普通大眾出版的簡本“文學初步讀物”“文學小叢書”這樣的小開本圖書,它們體現(xiàn)了出版者對大眾真正的關懷。這些書多是六十四開的小冊子。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在“文學初步讀物”的出版說明中說,出版這套書“是為了適應廣大群眾迫切的要求,使他們有適當?shù)某醪降奈膶W讀物,并從此開始去進一步接觸更多的文學作品”。這套書收入內容涵蓋古今中外,雖然篇幅小,卻并不簡陋,前面有作者像、作者介紹、必要的注釋和插圖,可見編者的精心。我手頭有一冊巴金的《我們會見了彭德懷司令員》(人民文學出版社1953年3月初版),題名文章外,還收了一篇《生活在英雄們的中間》,都是巴金朝鮮戰(zhàn)地之作,兩篇文章成一冊小書,全書不過25頁。另外一本是巴金的短篇小說《豬與雞》(作家出版社1959年12月初版),僅13000字,24頁,卻也配了孫愛雯的兩幅插圖,前面本書說明中對小說做了介紹:“這篇小說作于抗戰(zhàn)時期。作者描繪了一個嘴尖舌長、好吵架、好占小便宜,但又身受統(tǒng)治階級剝削和壓迫的小市民——寡婦馮太太,并通過馮太太養(yǎng)豬養(yǎng)雞的悲劇,反映了抗戰(zhàn)時期大后方的城市小資產階級在物價、房租日日高漲聲中的困難生活。”另外,一冊《還魂草》是“文學小叢書”第128種,也不足百頁。編者在闡述這套小叢書的編輯意圖時強調:“字數(shù)不多,篇幅不大,隨身可帶,利用工休時間,很快可以讀完?!蔽易⒁獾剑暧胁簧倜辛恕拔膸毂尽?,還希望能有更多“隨身可帶”的小叢書,在時間碎片化的時代中,讓閱讀充實人們的生活。
對于小開本,巴金先生有一個心愿至今未曾實現(xiàn)。他1961年12月11日在給香港學者余思牧的信中說:“我上次過香港時看到一些袖珍版的翻譯書,如《復活》等,都是根據(jù)國內的譯本重排的。因此我想如果根據(jù)新版排印一種《激流三部曲》的袖珍本,售價一定比舊本便宜?!薄都摇贰洞骸贰肚铩分两癜姹静豢芍^不多,然而,“袖珍本”卻始終沒有(日譯本《家》有巖波文庫本),不知道出版者們能否破除重厚長大的呆傻迷魅,出一種“袖珍本”,實現(xiàn)巴老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