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4年第11期|王自亮:長江:人物與傳奇
水文員
近日暴雨接連,大江渾濁,如湯如沸,
水文員忙于觀測“水”,并記錄成“文”:
流速、流向、波浪、含沙量、水溫、水質(zhì)……
而我的問題是——
水波轉(zhuǎn)瞬的顏色,以及它的憤怒與興奮如何判定?
真正推動江河奔騰的,是什么樣的野性之手?
據(jù)說,水從土而生,靈魂從水而生,
那么精神的含沙量和溫度怎么測定?
荒野之路既彎又直,那么河道
與流速有什么關(guān)系?語言的“流向”呢?
“醉酒者在孩童牽引下踉蹌而行,
是因?yàn)樗麄兊撵`魂變得潮濕了”——
這類問題是否為水文員所關(guān)心?
更多的問題是,誰在觀測人心,預(yù)言變故?
是誰像算計潮汐、颶風(fēng)和引力一樣測定失眠?
又是誰,觀測那個站在河岸長時間觀測“水文”的人?
流浪藝人
有人從風(fēng)的邊緣打馬來到
多少天才見到那條大河
那只墻上的吉他,天黑時
顯出橘紅色的隱衷
人們紛紛來到岸邊
要和死亡賽歌
影影綽綽的胳膊
舉起著火的天空
有人打馬走來,去鄉(xiāng)村
招募“瞬間”劇團(tuán),跑龍?zhí)椎?/p>
就是那個滿面塵土的壯漢
名叫饑餓,是乳牛擠出的光芒
肋骨是倉廩的柱石
停止心跳的心臟中
走出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
用骯臟的手,去河邊捧起
滿月般美麗的臉
魔法師
我喜歡手法拙劣的魔法師。
樂見他額上的汗珠。失手。尷尬的笑。
他的“障眼法”不夠高級,
“騙術(shù)”也不高明。
他不停掩飾,片刻消沉,
令我想到一生中的迷誤。
魔法師啊,你的手絹為何皺巴巴,
你的手杖撐不起“臺面”,
那團(tuán)火,即使吞下也吐不出。
你還露出絲絲白發(fā),如同露餡的魔法,
遮掩不住那時間戰(zhàn)利品。
也許,你并不清楚魔幻高于現(xiàn)實(shí),
慣于站在現(xiàn)實(shí)這一邊。
誠實(shí)的魔法師!你鼻尖上
紅色涂抹,黑色圓筒帽,道具箱,
不知是一種職業(yè)性誘惑,還是
某種恐懼的來源?
出于習(xí)慣,你總想站在臺上提醒觀眾:
“我是一個魔法師”。
江畔女人,謎語
雖說是你的肋骨,
卻從未嵌入你的胸腔。
當(dāng)一個女人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下一刻她會說出什么。
但她絕不會談機(jī)械原理,
她說的,一定是大至宇宙小到臥室的意象。
剛烈或柔軟的事物;世界的
特殊關(guān)聯(lián);“疊袖而眠,心有好夢”①;
父親對她的寵愛;一只怪異的貓;
金幣上粉紅的旋轉(zhuǎn)公主。
香水的謀殺。淚與綢緞。
月色中堅定的蒼白。
當(dāng)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你面前,
不知道她下一刻會怎么對待你,
但絕不回敬,以防范、委蛇與冷峻的姿態(tài)。
她會言不及義,環(huán)顧左右,
因?yàn)槟愕谋孔净蛱搨巍?/p>
她會向你詢問一個人,給你再見的機(jī)會。
她即使扭頭就走,生氣,也后背長眼,
她只關(guān)心靈魂、毀譽(yù)和幼獅。
她的臉龐,如同山茱萸的果實(shí),
有光澤,酸澀的紅,天真而成熟,
氣息堪比女巫所焚之香。
你,不了解女人,
正如你不了解水。
注:①此言見清少納言的《枕草子》。
【詩人簡介:王自亮,1958 年生,浙江工商大學(xué)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