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島嶼上結識的80后作者
通過拍攝《我在島嶼讀書》,我有幸結識了幾位80后寫作者,其中有葉子、馬伯庸和鄭執(zhí)。年齡最大的是馬王爺(馬伯庸),1980年生,那一年43歲;年齡最小的是鄭執(zhí),1987年生,那一年只有36歲。倘倒退到他們的年齡,我決然取得不了他們的成就。他們有著強大的敘事能力,更能面對心靈的危機,即使對于今天的我而言,依然是學習的對象。
葉子在《我在島嶼讀書》第二季擔任客串主持人。她在南京大學擔任副教授,講授《外國文學》《小說與電影》《20世紀經(jīng)典短篇小說精讀》《〈紐約客〉雜志與1925年后的美國小說》《中外文學關系研究》等課程,口才不在話下。她是文學巨匠葉圣陶的重孫女、著名作家葉兆言的千金,出生于書香世家,博覽群書,我們天馬行空的話題,她隨時可以融入,這種專業(yè)素養(yǎng),更是普通主持人望塵莫及的。但不論她多么優(yōu)秀,在我們這些長輩眼中,她只是一個長相清秀、清純可愛的小女孩兒。蘇童說他們曾經(jīng)住一棟樓,葉子小時候到蘇童家玩兒,看到蘇童家特別漂亮,忍不住問:“蘇童叔叔,你家到底有多少錢?。俊?/p>
我上東澳島當天晚上,就拍攝我們幾位作家的朗誦會,余華、蘇童、阿來、程永新、馬伯庸、葉子等人,地點在倚山攬海書店下面的海灘上。第一季時也拍攝過朗誦會,我選了《在故宮尋找蘇東坡》里的一段。歐陽江河排在我前面,他朗誦了一首他關于大海的詩,我突然想起《在故宮尋找蘇東坡》里寫過蘇東坡在海南的狀況,就臨時改變決定,朗誦了關于蘇東坡在海南的那一段,向“同在”海南的蘇東坡致敬。那是我第一次在電視節(jié)目里朗讀自己的作品,有一點嚴肅,這次在東澳島是第二次,就不想那么一本正經(jīng),而是選了網(wǎng)劇《漫長的季節(jié)》里的一段臺詞?!堵L的季節(jié)》是根據(jù)于小千小說《凜冬之刃》改編,也算與讀書掛鉤。我選了彪子請麗茹看電影那一段,我和葉子分角色朗誦,我“演”彪子,葉子“演”黃麗茹。這一次也是臨時決定,我問葉子有沒有看過《漫長的季節(jié)》,她說看過,也喜歡;我問她有沒有意思,她說有意思,我問葉子會不會說東北話,她說不會,我說你就講普通話,一兩個發(fā)音上有東北味就可以,這事這樣就定下來??墒堑鹊嚼收b會開始,劇組才把他們從網(wǎng)上下載、打印出來的臺詞送到我們手中(已經(jīng)很難為他們了),正式朗誦前,我們都沒有讀過一遍。我問余華、程永新,有沒有看過《漫長的季節(jié)》,他們都說沒看過,只是聽說過挺火,這我就放心了,這些臺詞,他們是第一次聽,有第一次聽的效果。
余華不朗誦,只當聽眾,兼現(xiàn)場評論,其他幾位作家都是站著朗誦的,余華、程永新他們用冷冷的目光盯著他們看,有點像審犯人,很瘆人。為了放松,我對葉子說我們坐下讀,不然下面坐著一堆北師大導師(余華、蘇童、歐陽江河都在北師大任教授),我覺得這不像朗誦會,像論文答辯。葉子笑著同意,北師大導師們也都笑了,蘇童說關鍵是北師大導師的表情都不怎么和藹,我說那是殺手般的目光,蘇童說只要避開余華的目光就可以了。我們就拿著打印的劇本片段,坐下朗讀。我學彪子的東北口音讀:“我從廠子里趕來,今兒老趙讓兩工人堵在食堂里一頓削,我不過去控制不了局面”,現(xiàn)場“觀眾”全都笑了,后來讀到彪子向麗茹賣弄弗洛伊德,麗茹問:“弗洛伊德是誰?。俊北胱哟穑骸耙粋€學者,主要研究做夢的?!丙惾銌枺骸八址苛藛幔俊北胱哟穑骸澳菦]有,他不是咱廠的?!北睅煷髮焸兏菢凡豢芍Аo@然這一次朗誦效果不錯。后來余華說,葉子的表現(xiàn)更好,比較放松,我有表演痕跡。對此我深表認同,找一個客觀原因,就是拿到稿子太晚,對臺詞不熟,讀的時候不能駕馭臺詞,而是被臺詞控制住了。
《漫長的季節(jié)》中,號稱“鐵西三劍客”之一的班宇是文學顧問,《我在島嶼讀書》沒有請班宇,這一次請來了另一名“劍客”——鄭執(zhí),根據(jù)他的小說《生吞》改編的劇集《膽小鬼》正在網(wǎng)上風行,他的另一部小說《仙癥》也改編成電影《刺猬》,顧長衛(wèi)導演,葛優(yōu)主演。鄭執(zhí)有過在社會上打拼的經(jīng)歷,因此我覺得他比我更適合寫作,因為他對現(xiàn)實有著比我更為敏銳的洞察力。我沒看過《膽小鬼》,我問鄭執(zhí)它是寫什么的,鄭執(zhí)說是寫90年代沈陽的一起團伙殺人案,我說有印象,鄭執(zhí)說審判犯人的場面上了電視新聞,沈陽家家戶戶都知道,鄭執(zhí)當時在沈陽讀中學,他的一個同學就是殺人犯的兒子,人人都知道他父親是殺人犯,他該怎么生活下去?他用兒子的視角寫了這個殺人案,于是就有了《生吞》這部小說。不能不承認,這是描述這一案件的一個最獨特、也是最佳的視角,當然,在他筆下,案件只是一個表象,它的背后是90年代數(shù)十萬工人下崗、社會轉(zhuǎn)型的歷史大潮。
我后來看了《生吞》這部小說,蕭索的雪野、頹廢的工廠、發(fā)生兇案的“鬼樓”,都為他筆下的悲劇賦予了陰森恐怖的氣質(zhì),但鄭執(zhí)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我說他熱愛生活,不僅因為他為人熱情,笑容明亮,更主要的根據(jù)是他會做飯。在我心里,喜好做飯的男人一定是熱愛生活的,蘇童就是這樣的人,歐陽江河也是。第二季安排我和鄭執(zhí)去海邊魚檔買菜,然后一起做飯,猶如第一季安排我和歐陽江河去菜市場買菜做飯。但做飯從來不是我的長項,因此我在節(jié)目中做飯,通常是打下手,有時候裝模作樣炒個菜(在《山水間的家》中也是如此)。這一次鄭執(zhí)的主菜是鍋包肉,是東北菜的代表作,我做不來,卻是鄭執(zhí)的拿手菜。晚上大家一起吃鄭執(zhí)做的鍋包肉,都贊不絕口,說比飯館的好吃。鄭執(zhí)說他還真和朋友合伙開了一個飯館,余華問在哪里,鄭執(zhí)說三里屯,余華說要去捧場,鄭執(zhí)說他請大家,余華說必須買單。我問余華,你們南方人也愛吃北方菜?余華、永新說愛吃,永新說有點像上海的咕咾肉。我說就像小說一樣,不問南北,不分中外,只要好,大家都喜歡。
馬伯庸同樣是通過小人物書寫大事件的高手,用他自己話說,叫“以基層辦事員的角度去審視歷史事件”。他的小說《長安的荔枝》,我在從北京飛珠海時,在北京大興機場的書店里買了一本,十萬字的小說,三個多小時的航程剛好讀完。一上島,就在倚山攬海書店見到馬伯庸。馬伯庸剛從西安趕來,帶來一籃荔枝,是正宗的“長安的荔枝”。大家一起邊吃邊聊,我知道馬伯庸寫過《古董局中局》《長安十二時辰》,但那些書太厚,我雖然買了,卻一直沒讀,《長安的荔枝》十分好讀,所以見到馬伯庸,就本能地聊了對這部小說的感受。
一句人們耳熟能詳?shù)奶圃姟耙或T紅塵妃子笑”,被馬伯庸鋪展成一部小說,顯示出馬伯庸強大的敘事能力。一個底層官吏逆襲的故事,被他講述得津津有味,絲絲入扣。當然這不只是一個歷史故事,而是一個關于當下的故事,它背后的況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小說引人入勝,背后卻是作者強大的歷史儲備。讀這部小說,可以判斷出馬伯庸閱讀史籍不僅多,而且雜,比如嶺南荔枝道的路線,他用了鮑防的《雜感》、清代吳應逵《嶺南荔枝譜》提供的路線,荔枝的保鮮方式,也多出自歷代筆記。他書中還寫到冰窖,讓我倍感親切,因為紫禁城里就有冰窖,作為皇家藏冰之用,我的朋友鄂力祖上就是在北海取冰叫冰爺。我說什么時候等他有暇,帶他到故宮的冰窖看看,他說一定要去。
2024年8月8日,劇組給我發(fā)來邀請,參加《我在島嶼讀書》第三季拍攝,拍攝地點選在希臘,8月25日開拔。這一次我沒有去,原因是自8月4日起,我將接連前往沈陽、日本京都、上海、廣州、珠海,最快8月20日才能返回北京,辦簽證顯然來不及了,更何況轉(zhuǎn)這一圈,可以想象的身心俱疲,讓我沒有勇氣再遠赴希臘,我的老身板兒恐怕要扛不住了。我在上海參加完書展活動轉(zhuǎn)赴廣州,在虹橋機場的頭等艙候機室遇到了同樣疲于奔命的馬伯庸,我們一邊等飛機一邊閑聊,他也因為同樣原因沒有參與這次錄制。其實對我而言,還有一個秘而不宣的原因,就是我長達70萬字的長篇小說《太和殿》已經(jīng)二校,最讓我心心念念的是在付印前再做一次修改,否則將失去這最后的修改機會,因此結束這一連串的旅程之后,便想迫不及待地回到書案前改我的小說。但我仍想念著一起在島嶼讀書的朋友們,懷念共同相處的美好時光。后來我從房琪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她與余華、蘇童、程永新在希臘的合影,他們沐浴在愛琴海的陽光中,笑容燦爛,我由衷地祝愿他們,愿他們在這個誕生過《荷馬史詩》的半島上,度過“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