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在我國，自古以來，名字叫“村”“莊”的村子，繁若星辰。

譬如，在古典文學(xué)“四大名著”中，《水滸傳》里的“大頭領(lǐng)”晁蓋家住東溪村，宋江家住宋家莊，“三阮”住在石碣村，廝殺得昏天黑地的還有“三打祝家莊”等。

即使是書寫歷史大場面的《三國演義》，開場“桃園三結(jié)義”之劉皇叔劉玄德便是涿縣樓桑村人，而張飛所說的“吾莊后有一桃園，花開正盛”，此“莊”此“園”，正是劉、關(guān)、張結(jié)義之圣地也。

即使是談神弄怪的《西游記》，也有豬八戒心心念念的高老莊，以及“異域風(fēng)情”的車遲國元會縣陳家莊，等等。

只有《紅樓夢》是個“異數(shù)”。書中既不詳寫具體時間（年月），也不細寫具體地點（村莊），就算是“村姥姥”劉姥姥的家鄉(xiāng)，也只寫生活在一起的女婿王成，“因家業(yè)蕭條，仍搬出城外原鄉(xiāng)中去住了”。只是在寫到賈政、賈寶玉父子等人“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方才提起“杏花村”，并題寫“稻香村”——畢竟還是繞不過村莊去的。

文學(xué)是現(xiàn)實的投映。而現(xiàn)實中的“村”“莊”，更是多得指顧皆是，不可勝計也。

之所以想到“村”“莊”這個話題，是因為前幾天我的山陰老鄉(xiāng)、山西大學(xué)歷史系張世滿教授，帶著他主編的《山陰楊莊學(xué)校記憶》一書，在京舉辦了一個小型贈書座談會。我在會上簡略談了談“微觀史學(xué)”，順帶還解析了楊莊的“莊”字和楊莊第一大姓“劇”字。

沒想到，座談會視頻在家鄉(xiāng)幾個微信群同步播放后，反響討論得很熱烈。一位在京工作多年的老鄉(xiāng)，次日清晨即給我打電話，說你只解釋了村莊的“莊”，為啥不把“村”也一并講一講呢？

講，自然是談不上的。不過，我對于“村”“莊”二字，確乎有一些歷史資料的耙梳歸納，以及一點點不太成熟的看法。權(quán)當(dāng)作野人獻芹，聊博一粲吧。

——寫在前面

我的故鄉(xiāng)在雁門關(guān)外的山陰縣高莊村。

何為村？何為莊？村與莊是個啥關(guān)系？

先從“莊”說起。

在我童年的時候，看到村口道路兩旁人家的古老院墻上，依稀留存著大大的兩個字“髙莊”。

“髙”字很“髙”，在孩子們的眼中，渾如房頂或烽火臺，爬上去是需要借助梯子的，所以我們童年時都會講一個字謎：“一點一橫長，梯子搭上房，大口張開嘴，小口往里藏。”謎底是“髙”字。村子里高、李、常是大姓，最初高為第一大姓，故名高莊。

“莊”是“莊”的簡化字。由于漢字是表意文字，每一個漢字都是形音義的統(tǒng)一，因而大多字可以“望文生義”。

其實，漢字最根本的特性是象形文字，“象形”者，先從“形象”到“意象”，再到“意思”和“意義”。故“望文生義”是“說文解字”的正途。

“莊”字最初指的是道路。

現(xiàn)代人常說，要想富，先修路。其實，我國古代的城市、宮院以及村莊，也是先從修建道路開始的。

解釋道路的文字有些繁瑣，不耐煩的讀者可以跳過去——只在有關(guān)道路的“九達”解析中，瞄一眼“六達謂之莊（莊）”即可。

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工具書、“十三經(jīng)”之一的《爾雅·釋宮》，對道路的解釋為：

“一達謂之道路”——“達”指通達，也指路口，筆直的一條路叫做“道”。故“道”亦引申為“人間正道”之“道”，也就是“道德”的“道”。東漢劉熙《釋名·釋道》：“道，蹈也；路，露也。言人所踐蹈而露見也。”這是“道路”的基本義。

“二達謂之岐旁”——一條路邊又踩出一條小路，叫做“岐旁”。東漢許慎《說文》：“跂，足多指也?！薄搬蹦恕摆枴敝俳?。而《釋名·釋道》對“岐旁”的解釋是：“物兩為岐，在邊曰旁?！薄搬尽保ㄆ缤荆┡c“旁道”，歧路多亡羊。

“三達謂之劇旁”——“劇”是“劇”的簡化字，“劇，甚也”，指道路交錯?！墩f文》講：“劇，務(wù)也，從力，豦聲?！薄夺屆め尩馈芬嘀v：“古者列樹以表道。道有夾溝，以通水潦，恒見修治，此道旁轉(zhuǎn)多，用功稍劇也?！薄肮耪吡袠湟员淼馈保傅缆穬膳栽詷?，起到路標指引的作用，現(xiàn)在不少村莊里的道路還是這樣的。“旁轉(zhuǎn)多”指拐彎路，修建的時候用工費時較多。東晉學(xué)者郭璞為“劇旁”作注：“今南陽冠軍樂鄉(xiāng)，數(shù)道交錯，俗呼之為‘五劇鄉(xiāng)’?！?/p>

“四達謂之衢”——十字交叉有四條路口的道路，叫做“衢”?！夺屆め尩馈罚骸褒R魯間謂四齒杷為欔。欔杷地則有四處，此道似之也?！惫睂Α搬椤弊⒃唬骸搬?，交道四出也?！敝附煌ū憷耐ò诉_。《清史稿》稱武漢為“九省通衢”，《清實錄》亦稱正定為“九省通衢”。

“五達謂之康，六達謂之莊”——五條路口的道路叫“康”，《釋名·釋道》曰“康，昌也；昌盛也。車步并列并用之，言充盛也”。六條路口的道路叫“莊”（莊），《釋名·釋道》曰“莊，裝也，裝其上使高也”?！翱怠迸c“莊”通稱為“康莊大道”，喻指道路出口多且平坦廣闊。西漢司馬遷《史記·孟子荀卿列傳》有“康莊之衢”之語，明代王陽明《傳習(xí)錄·答聶文蔚》有“康莊大道”之說。

剩下的三句，也一并說說吧。

“七達謂之劇驂”——七條路口的道路叫“劇驂”，郭璞注：“三道交復(fù)，有一岐出者。今北海（郡名，今山東濰坊）劇縣有此道?！薄皠　保▌。┳衷俅纬霈F(xiàn)，那就多說兩句。我覺得，“劇”字也可以這么解讀——“劇”的主要構(gòu)成部分是“豦”，讀劇，也讀去?！墩f文》：“豦，斗相丮不解也。從豕虍。豕虍之斗，不解也。司馬相如說：豦，封豕之屬。一曰虎兩足舉?！薄皝M”“虍”“豕”分別解析一下?！皝M”讀作自己的己，《說文》：“丮，持也。象手有所據(jù)也。”“丮”象形手里拿了個打斗的家伙。“虍”讀作胡，《說文》：“虍，虎文也。象形。”“虍”是虎皮的花紋，這里也代指老虎?！柏e”字篆書，好像老虎站起來的樣子（即“虎兩足舉”）。“豕”指野豬，所謂“封豕長蛇”，“封豕”指大野豬?！柏e，斗相丮不解也”，形容老虎和野豬大打出手，糾纏一體，打斗得難分難解?！膀墶弊秩菀桌斫?，讀作參加的參，《說文》講：“驂，駕三馬也。從馬，參聲。”《釋名·釋道》又說：“驂馬有四耳，今此道有七，比于劇也?！本C合起來，“劇驂”指道路交錯，路口甚多（七個），但是路面很寬闊，可以通行三匹馬并駕齊驅(qū)的車輛。

“八達謂之崇期”——八條路口的道路叫“崇期”，亦即“四道交復(fù)”者?！夺屆め尩馈罚骸俺纾湟?。道所多通，人充滿其上，如共期也?！薄墩f文》：“崇，嵬高也?！逼渌糯謺蛯W(xué)者們亦講：“崇者”，“高也”，“大也”，“尊也”，“聚也”，“多也”，等等；《說文》還講：“期，會也?！蹦咸莆淖钟?xùn)詁學(xué)家徐鍇在《說文解字系傳》中進一步解釋道：“期，日行遲，月行疾，似與日期會也。”故“崇期”形容道路縱橫，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頻頻交會。

“九達謂之逵”——九條路口的道路叫“逵”?！夺屆め尩馈罚骸褒R魯謂道多為逵師，此形然也?！薄板印弊忠矊懽鳌柏浮薄巴纳x”即知為“九條道”?！墩f文》：“馗，九達道也，似龜背，故謂之馗，從九首?；蜃麇樱瑥霓u坴。”“逵”為“九達道也”，關(guān)鍵在于它是什么樣的“道”？愚竊以為，“逵”為“云路”，或曰“天路”?！兑捉?jīng)·漸卦》從“初六”到“上九”六個爻，分別為“鴻漸于干”“鴻漸于磐”“鴻漸于陸”“鴻漸于木”“鴻漸于陵”“鴻漸于陸”——“鴻”是大雁，從“干”“磐”“陸”“木”“陵”“陸”，逐漸從低處走向高處，或曰飛向高處。三爻的“鴻漸于陸”，與六爻的“鴻漸于陸”，不應(yīng)該是同一個“陸”。三爻“鴻漸于陸”的“陸”是陸地，六爻“鴻漸于陸”的“陸”應(yīng)當(dāng)是“逵”?！瓣憽钡姆斌w字是“陸”，與“逵”相似，可以假借。清代大儒劉沅曰：“陸，當(dāng)作逵。逵，云路。”另一位清代經(jīng)學(xué)家惠士奇亦云：“陸，天衢也?！贝笱銖摹案伞薄芭汀薄瓣憽薄澳尽薄傲辍薄瓣憽保饾u從低處向高處一路走來，最后是要起飛的。誠如《詩經(jīng)·豳風(fēng)·九罭》之“鴻飛遵陸”，這個“陸”也是“逵”，就是鴻雁飛過的“天衢”“云路”。古代讀書人的抱負胸襟多是“云路鵬程九萬里，學(xué)窗螢火二十年”，歷盡艱辛成大道，一鳴驚人，一飛沖天！故“九達謂之逵”，特有想象力，超贊！

三紙無驢只說“道”。且回到“莊”字上來。

有人生活的地方，必有道路通行?！扒f”是從道路開始的。

東漢許慎《說文》：“莊，上諱也?！币驗闁|漢的第二位皇帝漢明帝叫劉莊，故諱其名也。前面講過，與許慎同時期稍早一點的劉熙《釋名》解“莊”，仍然沿襲《爾雅》“六達謂之莊（莊）”——“莊，裝也，裝其上使高也”。后來南朝梁代顧野王《玉篇》講：“莊，草盛兒?！薄皟骸?，即貌也。直到北宋陳彭年、丘雍《廣韻》才講：“莊，田莊?！?/p>

所以，從“莊”（莊）字歷史演變來看，最初指道路，后來形容百草豐茂，再后來才指田莊、村莊。

“莊”字的繁體“莊”——上面“草字頭”，左邊是一片樹葉兩片樹葉的“片”翻過來——“爿”，右邊是戰(zhàn)士的“士”。

重點說“爿”?！般荨弊x作墻，是一劈兩開的木頭之左邊那一半，“剖木為二，左半為爿”。唐代大詩人李白的本家叔叔李陽冰做過縣令，也是個書法家。李陽冰講篆體“木”字：“木字，右旁為片，左半為爿，音牆”。清代文字學(xué)家段玉裁注釋《說文》中的“牀”字時亦講：“《九經(jīng)字樣》‘鼎’字注云：‘下象析木以炊。篆文木，析之兩向，左為爿，音牆；右為片。’”“鼎”是《易經(jīng)》八八六十四卦之一的“鼎卦”，可見是個很古老的字。

“火風(fēng)鼎卦”的“鼎”，是古代煮食物的青銅器，象征帝業(yè)王位，要不為啥說“問鼎中原”呢？《說文》：“鼎，三足兩耳，和五味之寶器也。昔禹收九牧之金，鑄鼎荊山之下，入山林川澤，螭魅蝄蜽，莫能逢之，以協(xié)承天休?！兑住坟裕嘿隳緸橄抡邽椤Α?，象析木以炊也?！薄岸Α弊值纳习氩糠?，乃盛食物的器具；下半部分，是一塊木頭劈成兩半的柴火，左為“爿”，右為“片”。“爿”字也讀盤，指劈開的木片和竹片等，引申為量詞。如一片一片的田地、樹林，以及用木棍、竹片或莊稼秸稈圍起來的地片，就像北方農(nóng)村早年圍起來的院子，或者種植蔬菜的小菜園子?，F(xiàn)在的店鋪也說“爿”，如一爿小店，一爿酒店，一爿書店等。

還有“士”?！墩f文》：“士，事也。數(shù)始于一，終于十。從一，從十?？鬃釉唬和剖弦粸槭?。凡士之屬皆從士?！惫糯鷮W(xué)者還有各種解釋，諸如：“士者，男人之通稱”，“士，事也，謂能治其事也”，等等?？鬃拥牡靡忾T生子夏所講的“仕而優(yōu)則學(xué)，學(xué)而優(yōu)則仕”之“仕”（《論語·子張》），也是做事的意思?！墩f文》：“仕，學(xué)也。從人，從事?！逼渌麑W(xué)者亦講，“仕，事也”，“仕與事通”，“從王命為仕”，等等?！皬耐趺鼮槭恕本褪亲龉?，做官就是做事，就是“為人民服務(wù)”，故先從“干事”做起。

綜上所述，“莊”字由三部分構(gòu)成：上有“草字頭”，指植被植物，包括糧食作物和瓜果蔬菜等，乃人類生存生活的必備條件；下面左邊為“爿”，有田地、菜園，以及用木板、木棍或竹片圍起來供人居住的院子；右邊為“士”，“推十合一為士”（指人士眾多），也就是一群能做事情的男子。

具備了以上三個條件——當(dāng)然，還有一個最根本的意義，就是四通八達的“康莊大道”——不就成其為“莊”了嗎？這個“莊”字，活像一幅生動的生活畫卷，頗有人氣與煙火氣。

至于“莊”字后來為什么改頭換面變成了“莊”，是由于古代也有人把“莊”寫成“?”的。譬如，唐代李復(fù)言《續(xù)玄怪錄·定婚店》即有：“時妾在襁褓，母兄次沒。唯一?在宋城南，與乳母陳氏居?！碧迫藢O愐所著聲韻學(xué)《唐韻》即收入“?”字。還有寫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明代文學(xué)家楊慎，亦留下“海?岑寂地，車轍滿荊扉”之詩句。盡管“?”字很個別，但畢竟有人使用，便成為“莊”的異體字。所以1956年頒布《漢字簡化方案》，文字專家們就把“莊”字參照“?”，進一步簡化為“莊”了。

“莊”字“廣土”而缺“士”，人都到哪里去啦？

再說說“村”吧。

這個說得簡約點。

我讀古籍——特別是“經(jīng)書”，與國家、城市和村莊相關(guān)聯(lián)的字，一般遇到“邑”字最多。譬如，《易經(jīng)》里的《比》有“邑人不誡”，《泰》有“自邑告命”，《晉》有“維用伐邑”，《井》有“改邑不改井”，《謙》有“征邑國”，《升》有“升虛邑”等；《尚書·洛誥》有“作周大邑”，《召誥》亦有“乃社于新邑”等；《詩經(jīng)·大雅·文王有聲》有“既伐于崇，作邑于豐”，《商頌·殷武》亦有“商邑翼翼，四方之極”，等等?！稜栄拧め尩亍方忉尩溃骸耙赝庵^之郊，郊外謂之牧，牧外謂之野，野外謂之林，林外謂之坰?！彼稳逍蠒m疏：“坰為邊畔，去國最遠?！蹦憧矗小耙亍庇小敖肌?，有“牧”有“野”，有“林”有“坰”，就是沒有“村”。

“村”的本字寫作“邨”。

凡有“耳朵”偏旁的字，“左耳為阜”，“右耳為邑”，“阜”與“邑”均與國家、城市、村落以及地形地勢有關(guān)?！稜栄拧め尩亍分v：“大陸曰阜。”《說文》亦講：“邑，國也?！鼻宕淖謱W(xué)家王筠注：“邑之名，古大而今小?！币簿褪钦f，上古的“邑”多指諸侯國，后來的“邑”也泛指民人聚居之城市與村落。東漢劉熙《釋名·釋地》講：“四井為邑。邑，猶俋也，邑人聚會之稱也?！鼻宕?xùn)詁學(xué)家郝懿行亦闡釋道：“邑為通名，大不過千室，小不過十家?！?/p>

這說的不就是城鎮(zhèn)與村落嗎？

漢代以前，見“邨”而不見“村”。譬如，東漢許慎《說文》講：“邨，地名。從邑，屯聲。”宋代大儒徐鉉注：“今俗作村，非是?！?/p>

東晉之后，“村”字才出現(xiàn)，之后“邨”“村”并用之。現(xiàn)存古典文獻中，“村”字最早見于東晉文學(xué)家陶淵明的名篇《桃花源記》：“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倍稌x書·李特載記》則寫作“邨”：“可告諸邨，密剋期日，內(nèi)外擊之，破之必矣?！?/p>

再如，唐代詩人白居易《病中得樊大書》詩：“荒邨破屋經(jīng)年臥，寂絕無人問病身?！彼未娙嗣穲虺肌斗f水費公渡觀飲牛人》詩：“渡口飲牛歸，邨墟夕陽里?！苯鸫娙嗽脝枴栋暇崎T限邵和卿醉歸圖》詩：“太平邨落自由身，童稚扶攜意更真?！?/p>

還如，同樣是唐代詩人白居易《詠懷》詩：“如何辦得歸山計，兩畝村田一畝宮?！碧拼娙硕鸥Α对馓锔改囡嬅绹乐胸吩姡骸爸笓]過無禮，未覺村野丑?！彼未娙朔冻纱蟆断娜仗飯@雜興》詩：“晝出耘田夜織麻，村莊兒女各當(dāng)家。”

唐宋金五大詩人，“荒邨”“邨墟”“邨落”，“村田”“村野”“村莊”，各自揮寫，不盡相同。

其他各種字書辭書，也是晉代以后才收入了“村”字。譬如，南朝梁代顧野王《玉篇》：“村，聚坊也?！碧拼哿址◣煛痘哿找袅x》：“人眾所居曰村。”北宋陳彭年、丘雍《廣韻》：“村，墅也。”北宋丁度《集韻》：“村，聚也?！贝笸‘悾灰欢?。

現(xiàn)在看來，“村”與“莊”的區(qū)別在于，省、市、縣、鄉(xiāng)、村，“村”是一級基層行政單位。這也是古已有之。據(jù)《舊唐書·官職志》記載：“百戶為里，五里為鄉(xiāng)。兩京及州縣之郭內(nèi)，分為坊，郊外為村?！庇謸?jù)宋元時期史學(xué)家胡三省注《資治通鑒》：“項安世《家說》曰：‘古無村名，今之村，即古之鄙野也?！迨酪延写迕！短屏睢?，在田野為村，置村正一人，則村之為義明矣。’”

所謂“置村正一人”，就是任命村長一名。

隋唐時期就已經(jīng)有了“村正”，亦即村長。

至于“村”字是怎么造出來的，我覺得與村子里栽種生長著各種茂盛的花草樹木大有關(guān)聯(lián)，大致與《爾雅·釋地》所說的“牧外謂之野，野外謂之林”相仿佛。故仿照《說文》之體式試釋之：“村者，林也，樹木花草簇擁之地也。從木，寸聲?！?/p>

難道不是嗎？

只要比照一下，唐代詩人李商隱《夜冷》詩句“樹繞池寬月影多，村砧塢笛隔風(fēng)蘿”，以及宋代詩人陸游《游山西村》詩句“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知道“村”字與花草樹木以及環(huán)繞村莊的大片莊稼、優(yōu)美生態(tài)密切相關(guān)也。

而且，還不止于此。

“村”字還可以進一步引申為：“村者，材也，盛產(chǎn)材也。小材，大材，實用之材也，棟梁之材也?！蔽粽撸まr(nóng)商學(xué)兵之主力軍源源不斷來自農(nóng)村；而今，生產(chǎn)生育之生力軍仍生生不息來自于農(nóng)村。一家沒有人，便不成其為家；一村沒有人，便不成其為村；一國沒有人，便不成其為國。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切地意識到孟夫子所說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2025年1月18日完稿于京東果園南書坊

李建永，筆名南牧馬，雜文家，散文家，民俗文化學(xué)者。山西山陰人氏，曾在陽泉市工作多年?，F(xiàn)居北京。從業(yè)媒體，高級記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著有雜文散文集《說江湖》《說風(fēng)流》《母親詞典》《中國雜文·李建永集》《我從〈大地〉走來》《園有棘：李建永雜文自選集》等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