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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臘月菜市年味濃
來源:解放日報(bào) | 曹文潤  2025年01月26日08:19

有一年臘月,我從省城回到老家達(dá)州,一直忙于刊物的事,等各種事項(xiàng)告一段落后,才驀然發(fā)現(xiàn),離除夕不過三五天了。我不免有些著急,趕緊盤算著置辦年貨。

第二天,我一大早直奔住家附近的菜市。

菜市是最能直接讓一個人的生命變得豐盈的地方。如果你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可以在菜市里積累挑選各種食材的本領(lǐng)。比如用一張紙巾辨別是不是注水牛肉;看雞爪尖腳趾顏色分辨土雞與飼料雞;將雞蛋拿在手里搖晃兩下來斷定它的新鮮程度;花椒麻不麻,就拿幾粒用手搓幾下再聞聞就知道;南瓜甜不甜,則要看拿刀剖開時(shí)夾不夾刀……這些都是我從菜市淘來的廚藝秘籍。

我要去的菜市就在我住的小區(qū)對面。迎著寒冷的風(fēng),我走進(jìn)燈光有些昏暗的地下層菜市。雖然這個菜市的設(shè)施有些陳舊,規(guī)模也不算大,但蔬菜瓜果、肉類面食、調(diào)料副食等區(qū)域規(guī)劃有序、功能齊全,大致能滿足附近居民的日常之需。

臘月里逛菜市的人明顯比平時(shí)多了很多,我在門口第一個攤位前停了下來,一臉微笑的大姐正麻利地忙碌著。我選好了包餃子用的小蔥、香菇、一截藕和兩根胡蘿卜,還有幾樣我喜歡的時(shí)令蔬菜。旁邊一個買菜的主婦大概頭一回聽說餃子餡里加藕,驚訝地問我,加了藕的餃子餡到底啥味道?我只好如實(shí)相告:拌餡時(shí),加兩三個雞蛋和幾滴香油,拌好后放在大碗里蓋上蓋子,這樣捂上半小時(shí),讓豬肉里的蛋白質(zhì)、脂肪和膽固醇與別的食材成分互相浸透、充分融合,餃子餡才會更香更鮮。她見我說得那么詳細(xì),大概會以為遇到了一個專業(yè)廚師吧?

第二站是賣副食調(diào)料的小門店,這種不起眼的小門店在每一個菜場都能輕易地找到。每次,當(dāng)我看到那些紅的豆瓣醬、黃的生姜、黑的木耳、白的粉絲和烏湫湫的苕皮,還有獨(dú)一無二的花椒、神奇的八角和三奈以及豆豉榨菜小磨香油時(shí),就會產(chǎn)生莫名的興奮。店主也是一位大姐,她和她老公都稱我為兄弟,多了幾分親近。

最后去灌香腸的攤位前排隊(duì)絞肉。這也是一家夫妻檔,大概灌香腸的人太多,忙不過來,攤主就讓上中學(xué)的女兒來幫忙,一家三口配合默契,其樂融融。

臘月里的菜市比平常更擁擠,買菜的人擠來擠去、腳步匆匆,忙碌而興奮,每個人都眼神發(fā)亮,透著某種期待與希望的光。空氣中彌漫著人間煙火味兒,讓人心里多了幾分知足和踏實(shí)。

那些我從小就聞慣的味道,總能勾起我的回憶,也讓我更懷念我長大的街巷,懷念母親親手做的那些豐盛的年夜飯。我記得很清楚,每次在用大鍋煮臘肉時(shí),寵愛我的母親在砧板上宰切剛煮好的臘排骨,總會遞給我一塊熱氣騰騰、肉香四溢的骨頭,然后叫我去大西街川劇團(tuán)對面的咸菜店打醋、打醬油——這幾乎成了我這個幺兒的特殊待遇。我記得咸菜店里那個婦女個頭瘦小、衣著干凈、皮膚白皙,讓人無法準(zhǔn)確猜出她的年齡。她總是拿著抹布擦拭柜臺,擦拭那些巨大的瓷缸和陶罐。不知為什么我不太喜歡她店里那一大缸黑乎乎的豆豉,它們濕濕的,味道怪怪的,被達(dá)州人俗稱為“炊迷豆”,我卻和小伙伴們更愿意叫它“羊子屎”。我從小就拒絕吃它,到現(xiàn)在凡是加了豆豉的任何一道菜品,都會引起我固執(zhí)的抵觸。大概食物和人一樣,有些人一見如故,有些人卻總是無法親近。

奇怪的是,同樣是以黃豆為原料做的“豆香”,我卻十分偏愛。聽母親說過,做豆香要先用鍋將黃豆蒸熟,捏成拳頭大小的團(tuán),再用稻草捆好放在籃子里,掛在迎風(fēng)的屋檐下十天半月,經(jīng)寒風(fēng)吹干水分后就可入菜。幾乎每次除夕的團(tuán)圓飯,母親都會做一道豆香蒸臘肉,出鍋時(shí)趁熱撒上蒜苗。盤子里一片片用柏樹葉、柑子皮和甘蔗渣共同熏制出來的臘肉,油浸浸的發(fā)亮,呈弧形臥在已經(jīng)蒸軟的金黃色豆香上,透出一層誘人的光暈??上В@地道的達(dá)州家常菜隨著我母親去世,漸漸成了一個模糊的符號,凝固在我記憶的底片上。

當(dāng)我提著沉甸甸的兩大袋年貨走出菜市門口時(shí),附近酒店外響起一陣迎親的爆竹聲,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的火藥味,與菜市飄出的各種氣味融合在一起,在我心里那就是藏著故鄉(xiāng)基因永遠(yuǎn)無法忘記的濃濃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