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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科學有險阻,苦戰(zhàn)能過關”
來源:光明日報 | 周明  2019年07月26日07:26

1978年第1期的《人民文學》雜志發(fā)表了著名詩人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轟動一時。這部里程碑式的作品被譽為報告文學的“報春鳥”,曾經(jīng)感動和激勵著一代人為“科學的春天”奮斗,為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yè)奮斗。它讓人們重新認識了數(shù)學家陳景潤,認識了人才和科學的重要性。2018年12月18日,在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已故的陳景潤獲得了“激勵青年勇攀高峰”的榮譽稱號。他的事跡還將激勵一代又一代青年繼續(xù)奮進。

陳景潤一九六六年解析“哥德巴赫猜想”的論文手稿

這樣的“科學怪人”好不好采訪?

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在《人民文學》1978年第1期發(fā)表后轟動一時,在40多年后的今天仍常常被文學界和讀者提及、談論。

這篇膾炙人口的作品是怎樣產(chǎn)生的呢?

說來話長,在具體談到《哥德巴赫猜想》的創(chuàng)作與發(fā)表經(jīng)過之前,有必要先講講當時的社會氛圍,因為它們極為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是互為因果的。

20世紀70年代末組織這篇報告文學是緣于當時中央提出“四個現(xiàn)代化”的奮斗目標,而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自然需要依靠知識分子。在“文革”中,是非被顛倒,“知識越多越反動”,知識分子被打成“臭老九”。粉碎“四人幫”后,中央花了很大力氣撥亂反正,尤其是要正確評價知識分子的地位和重要作用。在這個時代環(huán)境下,黨中央決定召開全國科學大會,動員和組織科學家的智慧力量,投入祖國“四個現(xiàn)代化”建設。

獲此信息,《人民文學》的編輯們深受鼓舞,大家干勁兒很足,自覺地想到了自己擔當?shù)呢熑魏褪姑?,遂決定結合文學創(chuàng)作積極參與這次重大科學活動。我們編輯部內(nèi)部在開會討論這個選題的時候,大家都認為若沒有知識,尤其是沒有知識分子,怎么搞“四個現(xiàn)代化”?而作為一家全國性的文學刊物,《人民文學》如能在這個時候組織一篇反映科學領域的作品,比如重點選取這一領域中先進的、典型的科學家作為對象,然后請有實力的作家來寫一篇報告文學,既可借作品響應思想解放的號召,又可以呼吁社會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這便是我們當初一些樸素真實的想法。

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首發(fā)于《人民文學》雜志1978年第1期

然而,寫誰好呢?又請誰來寫呢?就這兩個問題編輯部展開了討論。對于報告文學來說,選題和選作者同樣重要,如果兩者都選準了,這篇作品就可以說有成功的把握了,否則很可能會失敗。這當然就很費躊躇。

突然間我們想起當時社會上流傳的一個故事,即一個外國代表團來華訪問,成員中有人提出要見中國的一名大數(shù)學家陳景潤教授。因為,他從一本權威科學雜志上看到了陳景潤攻克世界數(shù)學難題“哥德巴赫猜想”的學術論文,十分敬佩。知悉后,我國有關方面千方百計尋找,終于在中國科學院數(shù)學研究所找到了這位數(shù)學家。

誰也不知道他取得的這一了不起的成果?!拔母铩敝?,陳景潤懾于對他走所謂“白專”道路的嚴厲批判和打擊,甚至一度想要自殺。最終他挺了過來,冒著風險,埋頭潛心于論證。平時他將自己關在一間6平方米的宿舍里,趴在床上日夜演算,反復論證,刻苦鉆研,悄然攻關,不事張揚。

他率先突破了這一道世界難題,驚動了國際數(shù)學界!

應該說,這是一位有貢獻的科學家。然而同時坊間又傳出許多他不食人間煙火的笑話和“自私”行為,說他是一個“科學怪人”。不管怎樣,我們決定先試一試。

那么,找誰來寫好呢?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徐遲。

徐遲雖是一位詩人,但他做過新聞記者,寫過不少通訊特寫。他發(fā)表在1962年《人民文學》上的人物特寫《祁連山下》,描寫一位敦煌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事跡,在當時反響頗好。應該說他比較熟悉知識分子,如果請他來寫數(shù)學家陳景潤,估計能寫得很好。

于是我掛了長途電話到武漢,尋找久違的詩人。時值1977年深秋,這年,詩人已63歲。經(jīng)受了十年“文革”的痛苦折磨,盼到了“四人幫”垮臺,他,一個熱情的歌者,煥發(fā)了精神,增添了力量,他多么想放聲為祖國歌唱!聽得出,徐遲在電話里的聲音非常激動,對于我們邀請他來北京采寫陳景潤一事,他很高興,但只是說“試試看吧”。一是他覺得數(shù)學這門學科他不熟悉,更不懂;二是聽說陳景潤是個“科學怪人”,盡管他突破“哥德巴赫猜想”有貢獻,成就是了不起的,但這樣的“怪人”好不好采訪?

因此徐遲有些猶豫不定,只說進入采訪后再決定吧。

果然,他抵達北京后不幾天,接觸到幾位老朋友,大家一聽他來寫陳景潤,也都好心勸他換個題目,認為陳景潤是個是非之人,有爭議的人,何必惹這個麻煩呢?

這時,我告訴他,我已同中國科學院有關方面聯(lián)系,得到了院領導方毅同志的支持,他說:“那太好了!”并告訴我,他向一位老同志征求意見,那位老同志說:“陳氏定理了不起??!應該寫。”

這位老同志是誰呢?我事后才知道,原來是徐遲的姐夫、時任解放軍副總參謀長伍修權將軍。將軍的支持,堅定了徐遲的決心。

“他多可愛,我愛上他了!就寫他了!”

一個艷陽秋日里,我和王南寧陪同徐遲到了北京西郊中關村的中科院數(shù)學研究所。接待我們的是數(shù)學所黨支部書記李尚杰同志。這是一位深受科學家愛戴的專業(yè)軍人干部,陳景潤對他十分信賴,什么心里話都跟他說,如同親人一般,這是很難得的。在辦公室,老李熱情地向我們講述著“小陳”鉆研科學的故事。不一會兒,他離開辦公室,帶進來一個個頭不高、面頰紅撲撲、身著一套普通舊藍制服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一進門便和我們熱情握手,直說:“歡迎你們,歡迎你們?!崩侠钸@才向我們介紹說:“這就是小陳,陳景潤同志?!?/p>

我們沒有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陳景潤。李尚杰向他說明我們的身份和來意后,我又特意向他介紹說,我們特約徐遲同志來采訪你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難關、登攀科學高峰的事跡,準備寫一篇報告文學,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他緊緊握住徐遲的手說:“徐遲,噢,詩人,我中學時讀過你的詩。哎呀,徐老,你可別寫我,我沒有什么好寫的。你寫寫工農(nóng)兵吧!寫寫老前輩科學家吧!”徐遲笑了,為了緩解氣氛,便對他說:“我來看看你,不是寫你,我是來寫科學界的,來寫‘四個現(xiàn)代化’的,你放心好了?!毙£愋α耍煺娴卣f:“那好,那好,我一定給你提供材料?!?/p>

徐遲報告文學集《哥德巴赫猜想》,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七八年初版

于是我們便隨意交談起來。徐遲問他“哥德巴赫猜想”攻關最近進展情況如何?他說“到了最后關頭,但也正是難度最大的階段”。他說他看到葉劍英元帥最近發(fā)表的《攻關》一詩,很受鼓舞。說著,他便順口背誦出來:“攻城不怕堅,攻書莫畏難;科學有險阻,苦戰(zhàn)能過關?!比缓?,他充滿信心地說:“我要繼續(xù)苦戰(zhàn),努力攻關,攀登科學高峰?!?/p>

接著,他告訴我們,不久前他收到國際數(shù)學聯(lián)合會主席先生的一封邀請函,請他去芬蘭參加國際數(shù)學學術會議,并作45分鐘的學術報告。他說,據(jù)主席先生在信中介紹,出席本次會議的有世界各國的學者3000多人,但確定作學術報告者僅十來名,其中,亞洲只有兩名,一個是日本學者,一個便是他自己。他覺得事關重大,便將此信交給了數(shù)學所和院領導。

當時,中國科學院的領導接見了他和李尚杰書記,關切地對他說,你是大數(shù)學家,國家很尊重你,這封信是寫給你的,由你考慮去還是不去,考慮好了,你可以直接回信答復,告訴我一聲就是了。

這使陳景潤很受感動。領導這么信賴他,科學院這么關心他,他從內(nèi)心里感激!

回到所里,經(jīng)過一番認真考慮,并做了一些調查研究,他很快寫了一封回信。信里大致有如下三點內(nèi)容:第一,我國一貫重視發(fā)展與世界各國科學家之間的學術交流和友好關系,因此,我感謝國際數(shù)學聯(lián)合會主席先生的盛情邀請;第二,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個省,而目前臺灣占據(jù)著數(shù)學聯(lián)合會的席位,因此,我不能參加;第三,如果驅逐了臺灣代表,我可以考慮出席。

回答是何等富有原則和智慧!簡直就是外交公文。

1978年,在數(shù)學理論和應用上獲得全國科學大會獎勵的數(shù)學家楊樂、張廣厚、華羅庚、陳景潤、陳德泉(從左至右)

這,出乎我們的意料。他絕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傻”,那樣“癡”,而是一個很有政治頭腦的科學家。接著他又向我們講述了——實際是控訴“四人幫”借所謂“批鄧”,企圖利用他栽贓、誣陷鄧小平同志的罪惡行徑。他說,曾經(jīng)有幾個打著“記者”招牌的人竄到數(shù)學所,三番五次地動員他、威逼他,要他寫文章“批鄧”,并說那就可以證明他是“又紅又專”的科學家。陳景潤毫不猶豫地設法拒絕了。

陳景潤還向我們講述了一些他在“文革”中被批斗的慘狀,以及他如何施計躲避參加斗爭他的恩師華羅庚教授的情景。聽到這些故事后,徐遲增進了對陳景潤的了解,消除了某些誤解。當然陳景潤也的確有些怪癖,但多半屬于性格原因所致。

他很有耐力和韌性。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他挺過來了,能夠冒著風險,潛心埋頭堅持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

此時,徐遲動情地悄聲對我說:“周明,他多可愛,我愛上他了!就寫他了!”

對《人民文學》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的選題,一個需要慎重對待的選題。雖然這件事運作前我們已經(jīng)匯報給主編張光年,他表示全力支持,但今天這些新的情況必須向他及時匯報。

當晚,我安排徐遲住進位于中關村的中國科學院招待所后,立即返回城里,直奔東總布胡同46號張光年同志家,當面向他介紹了當日我們的經(jīng)歷和感受。

張光年饒有興味地聽著,還不時提問,考慮片刻,他斬釘截鐵地說:“好哇,就寫陳景潤,不要動搖?!母铩阎R分子打成‘臭老九’,不得翻身,現(xiàn)在中央提出搞‘四個現(xiàn)代化’,這就要靠知識和知識分子!陳景潤如此刻苦鉆研科學,突破了‘哥德巴赫猜想’,這是很了不起的!這樣的知識分子為什么不可以進入文學畫廊?”他示意我說:“你轉告徐遲同志,我相信這個人物,相信他會寫出一篇精彩的報告文學,就在明年的1月號《人民文學》上發(fā)表?!?/p>

主編張光年果斷拍板,促成了《哥德巴赫猜想》的出世。

1978年,陳景潤(前排中)參加全國科學大會

在那間6平方米的房間,陳景潤解析著世界難題

為了寫好這篇報告文學,徐遲進行了深入的采訪和大量調查研究。他住在中關村,白天黑夜都排滿了采訪日程。他重點采訪了許多著名的數(shù)學家,其中有陳景潤的老師,有陳景潤的同學,也有現(xiàn)在的同事。有講陳景潤好的,也有對陳景潤有看法的。講好的、講壞的,兩方面意見徐遲都認真傾聽。他說:“這樣才能做到客觀地全面地判斷一件事物、一個人?!边@期間,他花了很多工夫硬“啃”了陳景潤的學術論文。我問他:“好懂嗎?”他搖搖頭說:“不好懂,但是要寫這個人必須對他的學術成就了解一二。雖然對于數(shù)學,不可能都懂,但對數(shù)學家本人總可以讀懂。”

有一天,徐遲在招待所食堂吃飯,一位女同志知道他是來寫陳景潤的,便直言勸告他:“別寫陳景潤??茖W院、數(shù)學所的優(yōu)秀科學家多的是,干嗎非寫陳景潤!這可是個有爭議的人物。寫寫數(shù)學所楊樂、張廣厚也好啊?!碑斎唬稍L中贊成寫陳景潤的也不少。

很快,徐遲和陳景潤成了知心的朋友。徐遲多次去陳景潤經(jīng)常出入的圖書館,去他的辦公室,跟他一起進食堂,一塊兒聊天,還去看了“文革”時陳景潤被毒打而滾下的那個樓梯。但是唯獨沒有到過一個重要的地方——陳景潤解析“哥德巴赫猜想”的那間6平方米的房間。如果不看這間小屋,勢必缺少對他攻關的環(huán)境氛圍的直接感受,那該有多遺憾!

我們一再向李尚杰同志表達這個愿望。老李說:“小陳可是從來不讓人進他那間小屋的!他每次進了門就趕緊鎖起來,使得那間小屋很神秘。我倒是進去過,如果你們要進去,只能想辦法,要不,咱們搞點兒‘陰謀詭計’試試看?!?/p>

經(jīng)策劃,這天,我和徐遲、李尚杰、王南寧幾人一同上樓,臨近陳景潤房間時,老李去敲門,先進屋。我和徐遲過了10分鐘后也去敲門,表示找李書記有急事,然后爭取擠進屋去。

當我敲響門,陳景潤還未反應過來,李尚杰搶先給我們開了門,來了個措手不及,我和徐遲迅速跨進了屋,陳景潤也只好不好意思地說:“請坐,請坐?!逼鋵?,哪里能坐呀!我環(huán)顧四周,室內(nèi)一張單人床,一張簡陋的辦公桌和一把椅子。墻角放了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一個裝的是他要換洗的衣服,另一個全是計算題手稿和廢紙。辦公桌上除了中間常用的一小片地方之外,都落滿了灰塵。他有時不用桌子,習慣將床板的一角褥子撩起,坐個小板凳,趴在床上思考和演算。真可謂艱苦奮斗哪!

《光明日報》:“我們高興地向大家推薦《哥德巴赫猜想》一文”

徐遲經(jīng)過深入采訪,經(jīng)過一番梳理、思考和提煉,反復斟酌,幾番修改,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終于脫稿了?!度嗣裎膶W》以醒目的標題,刊發(fā)在1978年一月號頭條。

1978年2月16日的《光明日報》全文轉載了《哥德巴赫猜想》,并加了“編者按”

《哥德巴赫猜想》一經(jīng)問世,立即引起讀者熱烈反響。許多人爭相購買和競相傳閱,首都各大報紙和各地報紙、廣播電臺紛紛全文轉載和連續(xù)廣播。1978年2月16日的《光明日報》全文轉載了《哥德巴赫猜想》,2月17日《人民日報》再次全文轉載,由此在全國引起轟動。

“我們高興地向大家推薦《哥德巴赫猜想》一文。老作家徐遲同志深入科研單位寫出的這篇激動人心的報告文學,熱情謳歌了數(shù)學家陳景潤在攀登科學高峰中的頑強意志和苦戰(zhàn)精神,展示了陳景潤對解決哥德巴赫猜想這一著名世界難題的卓越貢獻?!边@段“編者按”,刊登在1978年2月16日的《光明日報》上。當日的這份報紙,只有4個版,卻拿出了兩個半版面的篇幅,并且還是從頭版整版開始,轉載了《哥德巴赫猜想》?!熬幷甙础边€寫道,廣大科學工作者和知識分子“會從這里受到鼓舞,受到教育,受到鞭策”,而普通讀者則“一定會為我們國家有這樣優(yōu)秀的科學家和這樣出色的科研成果而感到驕傲和自豪”。事實證明,這樣的判斷精準而又切合實際。

喜歡文學的和平時不太關心文學的黨政軍領導干部,也都找來這篇作品一遍一遍地閱讀。有人格外喜歡文章中第六節(jié)對于“文化大革命”尖銳批判的精彩描寫,甚至還能夠背誦出來。人們積壓已久的憤懣被徐遲痛快地傾訴出來,這正是徐遲作為一個報告文學作家的政治敏銳性所在。事實證明,這篇作品的發(fā)表,對于當時推動思想解放的大潮,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一時間《哥德巴赫猜想》飛揚神州大地,幾乎家喻戶曉,陳景潤也因此名聲大噪,天天都有大量讀者來信飛往數(shù)學所。過了幾個月,我和徐遲再去數(shù)學所看望陳景潤時,他指著堆滿辦公室的若干滿滿的麻袋,既興奮又憂慮地對我們說:“這么多的來信可怎么辦哪!”他覺得不回信,對不住熱情的讀者,也不禮貌。可要一一回復實際上又不可能,他因此感到很不安。

其中,還有些女孩子寫的,有的對他表示同情,有的表達愛慕,愿和他結為伴侶,照料他的生活,甚至附寄了照片。陳景潤很善良,也很純真,這類信,他都放在一起,鎖起來。

同樣,作者徐遲每天也收到大量來自全國各地的讀者來信,他都一一認真閱讀。尤其是提出寶貴意見的信,他著意收藏起來,嗣后,在他編輯集子時,參照讀者的有益意見做了改動。他特別在集子的后記中說:“應《人民文學》的召喚,寫了一篇《哥德巴赫猜想》。這時,我?guī)缀跻褟拈L久以來的冬蟄中蘇醒過來?!?/p>

由于他的蘇醒,也使許多讀者蘇醒過來。這正是《哥德巴赫猜想》所產(chǎn)生的不可估量的社會效應和歷史價值。社會上出現(xiàn)了大量自稱解開“哥德巴赫猜想”的數(shù)學愛好者,以至于中國科學院專門寫科普文章說明數(shù)論研究的難度,建議大家轉移精力。中科院院士、數(shù)學家楊樂清楚地記得,因為《哥德巴赫猜想》引起巨大轟動,計劃招收27名研究生的數(shù)學所,吸引了全國1500多人報考,可見大家熱情的高漲。

《哥德巴赫猜想》發(fā)表不久之后,全國科學大會召開,成為改革開放的先聲,陳景潤、徐遲和千千萬萬中國知識分子,迎來科學的春天。鄧小平同志滿懷深情地說:“(陳景潤)這樣的科學家中國有一千個就了不得!對這樣的科學家應該愛護、贊揚!”

20世紀70年代末,陳景潤(前排左二)、徐遲(前排左三)與本文作者周明(后排右一)、作家秦牧(前排右一)、黃宗英(前排左一)等合影

發(fā)表《歌德巴赫猜想》的這期刊物出版時,我正陪同徐遲奔波在遙遠的云南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里,采訪病中的著名植物學家蔡希陶。這就是后來徐遲發(fā)表在《人民文學》上的又一篇報告文學《生命之樹常綠》。

在我們返回北京的飛機上,徐遲用一本印有《人民文學》字樣的記事本在記東西,被空姐發(fā)現(xiàn),姑娘驚訝地說:“哇,您老是《人民文學》的?”徐遲笑笑說:“我不是,他是——”他指著我。空姐說:“《人民文學》這一期有一篇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太感動人,太好了!”我說:“他就是作者徐遲?!笨战懔⒓捶祷厍芭撊×艘粋€小本,請徐遲簽名,直說:“太激動了,太激動了,我竟能見到徐遲老先生?!?/p>

從此,詩人徐遲和報告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他一發(fā)不可收,陸續(xù)寫作并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一系列反映“四個現(xiàn)代化”、描寫科學家成就的優(yōu)秀報告文學。他漫游在科學的王國里。繼《地質之光》《哥德巴赫猜想》《在湍急的漩渦中》《生命之樹常綠》《向著二十一世紀》等報告文學作品后,于1978年3月全國科學大會期間,他又開始涉足于高能物理王國,直到生命之息的前幾天——1996年12月4日,他的《談夸克》一文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

為此,《人民日報》在同一天的同一版面上還發(fā)表了一篇署名陶鈞的文章《贊文學家的科學情感》,文章還向讀者指明說,此徐遲即彼徐遲,打消讀者可能產(chǎn)生的疑問:怎么,作家徐遲會寫起高能物理學的高深科學領域的文章?其實,徐遲已經(jīng)鉆研了好幾年夸克了,他說:“在接觸這門學問的課程中,領略了許多東西,于是想用文學的筆,把它們挑一些出來介紹給讀者?!?/p>

徐遲對科學充滿了熱情,對科學家滿懷感情。他是一位富有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的作家,對科學和科學家他還有滿腹文章要寫呢!然而,他不幸過早地離世,令我們深感悲痛和惋惜?;蛟S,在天堂里,他會找到先他而去的陳景潤,兩人仍在繼續(xù)熱烈地討論《哥德巴赫猜想》呢!

兩位先生名留青史。2018年12月18日,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100名“改革先鋒”稱號獲得者在大會上受到表彰。陳景潤獲得了“激勵青年勇攀高峰”的榮譽稱號。他的事跡還將激勵一代又一代青年奮進。

(作者:周明,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常務副會長,曾任《人民文學》常務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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