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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賈平凹:關于《醬豆》
來源:文學陜軍(微信公眾號) | 賈平凹  2020年09月03日08:51

人常常有許多的心思,最后都成了病。我知道自己有病,這如同牛黃多么多么珍貴呀,其實那是?;嫉哪懡Y石。

《醬豆》比《暫坐》的草稿早,《暫坐》卻先在刊物上亮相,“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暫坐》走的是電影節(jié)大廳前的紅地毯,《醬豆》從后門悄然去了會堂。

之前我所有的長篇小說寫作,桌上都有收集來的一大堆材料,或長之短之提綱類的東西。而《醬豆》沒有,根本不需要,一切都自帶了,提起筆人呀事呀,情節(jié)場面就在眼前動,照著寫就是了。而之前寫完了長篇小說也全有后記,《醬豆》還是沒有,因為要說的話正文里都說了,甚至當初給它起名時就是《后記》。

《醬豆》的修改謄抄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每頓抓一把米做干飯或稀粥,菜已經很少,一日三次的連花清瘟膠囊必須保證,三個月的自我隔離,外邊世界有毒,我也有著,把它寫出來了,就是一場排毒。

我在題記上寫:“寫我的小說,我越是真實,小說越是虛構?!薄夺u豆》的故事,無一事沒有出處,但人物有歸納,時間已錯落,還有那些明的暗的,清晰的含糊的,不是賣弄和兜售什么,為的是一直要拷問自己。我這近七十年里,可以說曾經滄海,比如生于共產黨軍隊的團部,團部又駐在大地主的莊院;比如少年時期的土改,反右,公社化,社教,“文化大革命”,回鄉(xiāng)知青,反革命家庭可教子女;比如青壯年間的工農兵上大學,計劃生育,打倒四人幫,改革開放,反自由化,清除精神污染;比如再后來的干旱,水澇,地震,瘟疫,病疴沉沉,城市化,金融危機,反腐,扶貧。每一個歷史節(jié)點,我都見識過和經歷過,既看著別人陷入其中的熱鬧,又自己陷入其中被看熱鬧。

我曾在很長時間里疑惑我是屬于知識分子之列嗎?如果不是,那么多的知識分子的遭際和行狀,應該讓我如何讀懂中國的歷史和歷史上的那些仁人先賢?如果還算是,我是在什么位置,又充當?shù)哪囊活惤巧??每一次我都討厭著我不是?zhàn)士,懦弱、彷徨、慌張、愧疚、隱忍,但我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寫作呀。曾感嘆如袁宏道的法“衣敗絮行荊棘中,步步牽掛”,又曾迷茫如一漫畫中的題“當斧頭來到樹林里,好多樹卻說,至少它的把手是我們自己人”。我是太熱愛寫作了,如鬼附體,如渴飲鴆。一方面為寫作受苦受挫受毀,一方面又以排泄苦楚、驚恐、委屈而寫作著,如此循環(huán),沉之浮之。時至今日,想之,這或許是命,再想之,初入文壇寫過的《丑石》那么受到誤解,寫過的《一棵小桃樹》又是那么風來壓在地,風過再浮起,都是讖語啊。

哦哦,已經這把年紀,還能寫就繼續(xù)寫,最想寫些啥就寫些啥,茍做,茍做,長吁成風,呵氣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