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灰衣簡史》十二喻
來源:文藝報 | 李宏偉  2020年10月21日08:41

說明書。分條列塊,將一些術(shù)語用另一些術(shù)語包裝,或者將日常事物塑以端然之形,由是打開封閉或隱形的微小世界,將其帶近使用者的身旁,以供進入。小說即人類情感世界說明書,以人物為術(shù)語,用情節(jié)為條塊,窮變化為塑形,讀者出入其間,對自己對他人若有所悟,對存在對虛無實有所達?!痘乙潞喪贰防铮乙氯?、本尊、影子是術(shù)語,獨白、旁白、對白是條塊,舞臺、宮殿、園子是塑形。

藥。說明書類別眾多,藥品的最貼合。成分是物質(zhì),針對的是不適,作用于肉眼不可見之幽微,這幾乎就是小說的另一種描述。外篇是包裝是抽象,內(nèi)篇是實物是藥片。兩者無法完全兼容,各有各的溢出。

棕朱雀。無緣由而飛來,無結(jié)果而遁去,留下聲聲啼叫,氣球碎片隨之上升,作為藍天作為世界深處的背景。以“吒”為記,或是哪吒的化身,或是銀器的摩擦。重點落在“朱雀”,喚出四靈之一在場,表南方表夏季,是大多數(shù)情節(jié)陳列的部分?!白亍币膊豢蓽p損,經(jīng)過轉(zhuǎn)換,近乎灰,曖昧而毋須澄清。

門。舞臺的界限,選擇的化身。王河門前發(fā)問,不知道推開后將面對什么,誰將在門后發(fā)問。馮進馬以地面作門,有光處都是門外,地下黑暗,他又造出人為的光。玻璃宮殿無門,它的出現(xiàn)只是為粉碎。跌落間,園子若隱若現(xiàn)。如果能永恒跌落,園子將在灰衣人凝神的世界完整投影。

器官。身體以詞語切割,人隨之成為拼圖的集合。器官可減損,一如每一塊拼圖都可挪開。器官可轉(zhuǎn)移,由這一具身體到另一具身體,運轉(zhuǎn)如常,不必為固定的人負責。由此,器官可定價。但分項后,完整的人去了哪里?拼圖側(cè)畔,生物如何以息相吹?

老虎。皮毛斑斕,聲震百里,射線探照,唯余虎骨。影影綽綽一點灰,在白色墻壁上移動如暗影。老虎懂得這一點,畏懼羊羔以安撫自己。置身于各種場所,不過是無實質(zhì)地調(diào)適,是逆黑暗而動。然而,在開始之前,這一切都是徒勞的。老虎的空虛,就是馮進馬的空虛。

刀子。是兇器,是工具。兇器要義在斷,工具要義在續(xù)。當灰衣人“從衣兜里拿出一把有點斑駁,難以辨認其材質(zhì)究竟是竹是木,還是玉石的裁紙刀”,當他“蹲下來”——萬象流動,刀子在這里是兇器,同時也是工具。

領聲。以合唱為回聲。在歷史叢林里,率先出聲的人,渴望聽到回應。即使這回應血腥、銅臭夾雜,是皮影自以為是的舞蹈,或是復印機嘎嘎作響的運轉(zhuǎn)。領聲的人厭惡合唱,他得自己動手,找出附和里一個個具體的人。但領聲的人要小心呀,不要彼此混淆。

袋子。近于密室,門的彎曲,或深淵的微縮。密閉,內(nèi)部不可見,有什么是什么,完全不可測,只能伸手探入。比之于人,差強似胸腔、人心,但更為決絕。材質(zhì)不同,依托自然迥異。頭生黑山羊帶血攜罪而來,臉迎向風,剝皮制袋,自然要放入輕盈而污濁之物。布依托于植物,草木為本,針線穿梭相伴,早去掉火性,實在之物納入多少亦不過。

瞎子。模仿左丘明,或模仿俄狄浦斯,始終是個問題。這里不但有荷馬的陰影,莎士比亞也不甘示弱。

仆人。并無標準動作:一個仆人開放的所在,另一個仆人收斂行跡。但有反向的標簽,在觀者的心眼,偶爾言之鑿鑿。他們是個集體,每一個都攜帶眾多的信息,分配不盡。灰衣人取鞠躬為符號,他的腰在彎垂的那一刻,表征屈服,同時成一張弓,冷漠射出時間。這還是有效的遮掩,彎腰的那一刻,帽兜進一步覆沒他的臉。

園子。老人并不先于園子而在。這并不意味著老人之外另有創(chuàng)造者,一切都巧合在,“這一次”。這一次,老人在園子里,他做同樣的工,走同樣的路,守同樣的法則。如果取消意外,那意外只能在預料之內(nèi),但仍舊不可避免。于是,老人并不慌張。他先于影子看到灰衣人,先于命名說出那句話。這是依據(jù),他因此先于這部小說,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