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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杜梨:文明的競技——仿生與永生
來源:《花城》 | 杜梨  2020年12月30日08:57
關(guān)鍵詞:杜梨 文明

歡迎來到孤山騎士的多維空間,你可以通過無數(shù)種入口來揣摩這個故事,我在這個故事里布置了大量相互對應(yīng)的細節(jié),希望可幫助你通關(guān)。

這個長篇從概念成形到最終版,時間跨度為3年,我寫了整整兩遍。2019年8月第一次完稿后,我覺得其中許多言未盡意,但苦于時未有解,遂放置一旁。2020年的上半年,我為了復習考博,搬進了六環(huán)一間30平方米的小Loft,除了復習文學史和文學思潮,一面翻譯加拿大獸醫(yī)寫的動物醫(yī)生手記,一面想怎么修改長篇的情節(jié),真是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冬日北京郊區(qū),墻壁的冷輻射橫沖過來,暖氣只溫暖它自己,我裹著棉襖,吃水煮菜,白天復習干活,晚上一邊看《假面騎士》系列特攝,一邊舉鐵健身,終于在交稿日前改出了一個比較滿意的故事。外部的焦灼讓我充分體會到了故事里的高壓,寫這個長篇時,人物就站在我眼前行動。

在AI和仿生人反抗和統(tǒng)治敘事被反復咀嚼的情況下,我想尋找一種更幽冥、隱蔽甚至說是優(yōu)雅的滅絕。我對文明和人類的存在與否實在提不起興趣,與現(xiàn)實的愚蠢和無聊相比,我更想進入一個多元、豐富、富有力量與美的原子世界?,F(xiàn)實生活的人類伴侶是那么有限,總會陷入疲憊、厭惡、背叛和庸俗,而仿生伴侶可以幫你看見一個更廣闊的,多汁多肉的世界,實現(xiàn)愛的永生性。這里我不再討論到底是程序設(shè)定還是自我意識來定義了“愛”和“對象”,與其探究仿生人是不是真的會去“愛”,不如盡情享受這個奇跡。

這是一個關(guān)于仿生人、復仇和存在的故事,幾條敘事線交織在一起:社會達爾文主義、未竟的革命理想、個人的命運起伏、無法磨滅的人類感情和機械異化之后的心理抉擇,而我想探討的問題卻并不局限于仿生人,仿生人更像是一味酵母,發(fā)酵出整個世界。在我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致我們所鐘意的黃油小餅干》中,我探討了關(guān)于仿生伴侶所引起的人類的嫉妒、留戀和占有欲導致的兇殺,也描寫了人在身體高度智能化后產(chǎn)生的精神異變,但限于篇幅,并沒有能夠進行深入討論。這部長篇里,我豐容了一下故事的厚度。

這里,我想提供一個較為隱蔽的切口幫助進入文本,那就是:大腦。

仿生人靠程序計算,人類靠大腦推演,仿生人能計算出多種結(jié)局,而人類卻總是一般。仿生人菊地在撫摸咪貉的頭顱時,曾覺得她的情緒不穩(wěn)定,容易產(chǎn)生各種奔突的因素,但正是這種人類大腦制造出了他和費爾曼,這讓高等仿生人費爾曼覺得無法接受,他認為人類的思維不夠完美。

而萬家侑由于童年受到精神創(chuàng)傷墜樓,大腦動手術(shù)被移植進了記憶芯片,幫他加強記憶,因為精神創(chuàng)傷和芯片的影響,萬家侑性格變得比較古怪。而其前女友想要除去他眼中的迷霧,擅自和公司合作給他動了手術(shù),把他的記憶芯片摘除了。

咪貉的仿生人菊地被奪走后,菊地以芯片的形式,將自己寄回咪貉的身邊,但限于條例只能以全息語音的方式存在。而萬家侑依據(jù)童話設(shè)計出來的藍熊游戲,記下了關(guān)于仿生人實驗的真相,藏在自己的記憶芯片里,并期待著擁有一顆真正的人類之心、以人類思維去思考的人來破解出最終的真相,而最終的真相,也是和大腦有關(guān)。

王國維說過,世界上有三種悲劇,第一種之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gòu)之者;第二種悲劇,由于盲目的運命者;第三種悲劇,由于人物之位置及關(guān)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質(zhì)與意外之變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

我寫的是普通之人的普通之境,長篇里出現(xiàn)的人大多都是手無寸鐵的騎士,他們站在孤山上,沒有任何變身的能力,也不能逃脫現(xiàn)有的生活,只能看著上空懸吊的手臂,強迫自己入睡,再起床去工作,盤算著復仇的計劃。他們像蟬一樣蟄伏在泥土里,渴望終有一日踐自己的道。

人類的悲劇真的是由于命運的操縱嗎?我想,最大的問題恐怕來源于大腦本身,由于人類大腦遭到的種種應(yīng)激和創(chuàng)傷,影響到了人的思維和行動,才造成了世界上的種種悲喜劇。我們?nèi)绾未嬖?,正源于我們的大腦如何去映射眼前的世界,世界由無數(shù)人類大腦的運算組成,也由此展開了命運的決斗。而仿生人的程序計算和情感反饋,在無限的運算中也觸到了一種無機的有限性,完美實現(xiàn)了被操縱下的運轉(zhuǎn)自由。當存在受到阻止,進化受到阻礙,便會產(chǎn)生革命,對于人類和仿生人都是如此。

在《假面騎士龍騎》的評價中,有人寫過這樣一段話,悲劇有三種,一種是莎士比亞式,一種是契訶夫式,還有一種是龍騎式。莎士比亞的悲劇,盡管天空上也許盤旋著某種正義,舞臺上卻已經(jīng)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尸體。契訶夫式的悲劇,結(jié)尾時每一個人都感到了幻滅和痛苦,但是都還活著。而龍騎式的悲劇,所有的人都死了,沒有人獲得幸福。

龍騎式的悲劇,是多么迷人啊。

2020年6月27日星期六

于海淀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