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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滿天風雪下茅樓
來源:文藝報 | 徐劍 李玉梅  2021年01月26日09:09
關鍵詞:《怒放》

《怒放》落下最后句號,在庚子年這個暖春里,在國人心中這個寒春里,他也驚訝,當眾生惶惶不可終日,生死僅在一步之間,僅在一層口罩之間,相隔陰陽,他還能靜下心來,坐在永定河之畔北京正南的家中伏案,盡管那條大河早已干涸百年,再大的天雨,也難以山洪過流,驚濤拍岸,但他心中激流依舊。文學是要有感覺和天賦的,是要有才華和激情的,是要有虔誠和悲憫的,是要有思想和品相的。這些外化的或內化的,彼時,他一點都不想要。他只想調換一下角色,在這部書中,魔幻一回,做一把木梭,做獨龍江里的一條魚兒,做迪政當火塘旁講故事的一個巫師。

他好羨慕獨龍江老婦人手中的那把木梭,家傳千年,起了包漿,可是一旦文面女握在手中,繭花怒放,手背青筋似蚯蚓蠕動,木梭頓時復活了。靈動轉杼,一團麻線懸垂,天地做織案,春風山野,織娘手起線舞,梭動,風動,梭隨心動,天穹神游,雪山馳馬,碧江蛟騰,晴空鳳翥,經緯縱橫天地間,一梭一縷一幅錦,一轉一回一彩虹。日月星辰、雪山江流、山岡野花、江山家國,均被麻線織成畫卷,昨天、今天、明天,連綴成一體,天毯無縫,天衣無縫,織出了好生活、好情致,這才是織錦妙手,這才是文章高手。

在他眼中,獨龍江里隨浪而起的那一群魚,就是兩岸的織奶、織娘、織女隨手扔進江里的一支支木梭化外而來。杜鵑錦鯉人家,花開時節(jié),魚兒便冒出頭來,張開饕餮大口,盡情地吸汲桃花江水、杏花春水,杜鵑花王水,還有野銀杏樹的秋水、高黎貢野草雪水重新復活。更是一支支木梭,一條條火塘煙熏曬干魚,一片刻痕的土司木條令牌還魂而來,縱游獨龍江、狄子江、脫落江,百魚爭渡,只為去上游產子。百姓如魚,人民是水,政府與人民水乳交融,那就是好時代、好生活,一如當下。蒼生永遠是一片大江大河,這些魚兒從察隅河游來,從怒江、瀾滄江、金沙江上游來,在三江并流之地,穿過江流湍急,抑或曬死江洲,凍僵過幾回,蛻過幾層皮,最終涅槃成仙,成神,成田螺姑娘,降落于獨龍江的茅廬里,生兒育女,養(yǎng)一窩兒女,竹杖赤腳輕勝馬,一蓑雨雪過一生,終老深山,成了一群青絲童顏的青花奶奶,然后開始在火塘旁講這個民族的故事。

彼時,他最大的夙愿是當一回獨龍族的巫師,坐在火塘邊上講這個民族的千年故事。穿行于生魂與亡魂之中,一會兒山這邊,一會兒山那邊,幽境,幽徑,江水橫亙,藤橋篾索枯朽了,踏板半截耷拉江心,一腳踏上清涼橋,或墜落,或飛升,會有人在耳邊說悄悄話,不時昭告過去現在未來,我們該從哪里去,告訴那些永遠長眠不起的人們,獨龍江走進了一個好時代、新時代。獨龍江的中國故事,正在講給世界聽,這才是真正的文學;穿越于現實與歷史,過去與未來之中,經緯邊地書,這樣的文學敘事才有味道。坐在火塘邊,心是敞亮的,可照山河日月,一江風雪一人生。

一個刀耕火種的民族,從原始社會迤邐走來,一梭千年如煙。茹毛飲血、燧木取火,刀耕火種,雖然這些名詞早成軼事舊聞,但織獨龍?zhí)旱哪舅筮€在,它像一條游蕩在歷史長河中的魚兒,咬著麻線彩線縱橫邊地,經緯千秋青史。這部整鄉(xiāng)推進、整族脫貧的歷史,已經織在獨龍?zhí)荷?,織在中華民族國史敘事的方塊字中。赤橙黃綠青藍紫,太陽之光,七彩色譜,一部太古民族的千年直過史,一部獨龍江扶貧的邊陲青史,一部領袖與人民、華夏與邊地千萬里心相隨的心靈史??棠居浭?,皆成過往,樹葉遮羞,皆成雪風中的一抹記憶,原始部落奔小康,且看獨龍怒放,且看彩練當空。這才是一個千年直過民族的心靈史、文明史、精神史??!

作家理應成為坐在火塘邊講故事的人,雙手向火,心被溫暖、溫馨了。那天在巫師李自才家的火塘邊聽故事時,他將目光越過山野,突然尋找到一種古老而又現代的敘事方式。那天,他一躍而起,他要將獨龍江的精準扶貧故事講給世人聽。

假寐,還是做夢了?下山,769個彎拋于身后,他醒了。下了嘎娃嘎普雪山,左拐,復又在怒江邊上行駛,一路向北,溯怒江而上,朝丙中洛駛去。前方,是人神共住之地,喇嘛廟、教堂、經幡、十字架,九葦稻香之中,梵唄聲聲動地歌,怒語、獨龍語唱詩聲四起。結廬在人境,萬山朝云暮雨,不必再天人交戰(zhàn)了。一梭織千年,一條魚兒活千年,一個民族織就彩虹千年,一個弱小民族走向小康生活,感動中國的故事,浩歌一曲花《怒放》,獨龍江怒放,怒江驚濤。傍晚的陽光斜射下來,過了白漢洛,一夢醒來,丙中洛怒江第一灣到了。夕陽下,大美斯地,大美斯景,大美斯人,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他驚呼并吟詩一首:

漁歌一曲獨龍舟,杜鵑花王水自流。

日暮經聲伊人遠,滿天風雪下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