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一部昂揚奮發(fā)的青春奮斗史 從春雪到春潮
來源:北京晚報 | 莫華杰  2021年03月23日16:24
關(guān)鍵詞:《春潮》 莫華杰

改革開放初期,青年馮源、陳嘉南敏銳地嗅到了時代大潮的潮潤氣息,地處偏僻山村的他們從撈渣工做起,販賣時裝、制作話梅、開辦打火機廠,誓把命運握在自己手中,二人的創(chuàng)業(yè)史時時處處透露著市井生活的活力和堅實。創(chuàng)業(yè)奮斗的主調(diào)之外,李素雅、歐陽嫻姐妹的女兒心事,桂北山區(qū)秀麗的自然風光,極富特色的風土人情,秉性各異的鄉(xiāng)土人物,如同高低錯落的和聲,共同組成了一支春天之曲。

2018年3月,我到北京魯迅文學院就讀作家高研班,一時意氣風發(fā),難抑激動,便在某個月黑風高之夜,偷偷溜到魯院園林的文學先輩銅像面前,立下誓言,要寫一部長篇小說,不辜負魯院的栽培。

那時真是心血澎湃啊!然而畢竟功力有限,剛開始寫長篇不免磕磕絆絆的,經(jīng)常中斷。《春潮》最初取名《繁花似錦》,模仿的是三島由紀夫的《潮騷》,要寫一部純真愛情卻富有地域風土人情的小長篇。因為敘述風格與題材的原因,寫著寫著,最終還是偏離了初衷,竟然寫了四十萬字。寫到一半時,有一天忽然瞥見書架上三島由紀夫的作品集,擺放在一起是《春雪》與《潮騷》,靈感來了,便從中各取一字,名為《春潮》。大約是天意吧,正好這部書寫的是改革開放大潮中,小鎮(zhèn)青年的奮斗經(jīng)歷與愛情故事,名字還算扣題。

我的目標很明確,長篇小說必須要雅俗共賞,既要兼顧文學性,也要注重市場的流行性。我從小喜歡讀金庸和古龍的作品,青春期也曾將瓊瑤的小說看了二十多部,因此根深蒂固地認為,寫作就是講故事。多年之后才明白,寫作當然不只是講故事,但是好的作品仍是離不開故事的。這么多年來,我的創(chuàng)作一直注重于營造故事,認為只有把故事講得足夠精彩,給人帶來新鮮感,才能吸引更多的讀者,沖出市場。

當然,想把故事講好何其困難,當下作家太多了,加之影視作品的衍生,無論是科幻還是武俠,或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或是現(xiàn)實主義,基本上沒有什么特殊題材了,如何能從蕓蕓故事中突圍出來,給讀者帶來不一樣的新鮮感,這就要考驗一個作家的生活經(jīng)歷與想象力。

我是幸運的,出生在桂北地區(qū),位于桂湘粵三省交界處,有一些迥異的風土人情,而且我個人也有一些特殊的成長經(jīng)歷,交融起來編成故事,多少有些新意,不至于讓讀者覺得干澀或無聊。

我居住的村莊幾里外,有一個巨大的勞改農(nóng)場,高高的石頭圍墻和圍墻邊上寬大的排水渠,渠邊長滿了雜草樹木,使它看起來就像某個原始部落。圍墻外面很多田地也是農(nóng)場的,勞改犯要出來干活,我們從小就見慣了犯人勞作的場景。上世紀九十年代,農(nóng)場的勞改犯有時還會來村里沽酒,或到江里撈水藻,運到農(nóng)場里面喂魚。我家住在江邊,小時候經(jīng)常跑到勞改犯的拖拉機車上玩耍,勞改犯也比較老實,買了煙和糖果過來,打發(fā)我們,怕我們搞壞他們的拖拉機。地方上修水利,修公路,還有蓋公房之類的,也會征用這些勞改犯。

我小時候喜歡去農(nóng)場邊上放牛,尤其是農(nóng)場果實成熟的季節(jié),勞改頭(隊長)站在圍墻上看守犯人,他們會摘些水果拿到圍墻上面吃。我和小伙伴去找他們討要水果,勞改頭會扔幾個下來給我們解饞。我們有時會偷家里的大米,去小賣部換酒,裝到礦泉水瓶里,拿去跟勞改頭交換水果吃。最喜歡的還是秋收時節(jié),農(nóng)場外圍的玉米稈子是不砍的,地里雜草又多,把牛放進去,根本不用管,便可以在地頭邊上看書。那時看的是金庸和古龍的盜版書,雖然內(nèi)容常有缺失,卻也十分入迷。

勞改犯來自全國各地,以桂湘粵三地為主。有犯人來自廣東,出獄后,從廣東販衣服過來,跑到村子里面叫賣;也有一些湖南的勞改犯出獄后入贅到地方一些寡婦家里。記憶最深的,有一年農(nóng)場要把梅子、楊梅、柑橘等老果樹全部砍掉,種新的果苗,因為果樹太多,一時砍不完,便允許獄警的親戚朋友來砍伐。村里人沾不上關(guān)系,卻也想去砍些柴火回來過冬,守在門口的勞改犯默許年輕姑娘進農(nóng)場里砍樹,其他人不讓進去。勞改犯常年看不到女人,心情壓抑,讓姑娘進去砍樹,過個眼飽,也算是“福利”吧。我大伯家女兒多,長得又漂亮,我記得幾個堂姐進去砍柴火時,勞改犯們像蒼蠅一樣圍在她們身邊,殷勤地幫她們將木材搬上板車運出來。大伯家的后院,那年堆滿了果樹柴火,散發(fā)出陣陣清香。

如今,勞改農(nóng)場已經(jīng)轉(zhuǎn)型,很多工廠訂單都發(fā)到農(nóng)場里面加工生產(chǎn)。犯人不必出來務農(nóng)了,田地都承包給外地的菜商和果農(nóng)。挨著公路邊上的田地,則建起了廠房,成為工業(yè)區(qū)。村里不少年輕人從外地回到家鄉(xiāng),在家門口上班,雖說工資不如大城市,但畢竟是在自家地盤,生活壓力小,也能照顧小孩,比在外面要強得多。

我是回不去了,并不是對家鄉(xiāng)沒有感情,相反,我對家鄉(xiāng)是充滿眷戀的,只是戶口遷到了東莞,小孩也在這邊讀書。我只能閑時回家探親,重溫一下童年歲月罷了。

年少時我并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在城里安家。那時的我十分渴望外面的世界,希望獲得改變命運的機遇。我從小患有強直性脊柱炎,十歲左右便腰腿疼痛,嚴重時甚至不能下床,那時鄉(xiāng)下醫(yī)療落后,以為是風濕病,總是治不好,小學畢業(yè)后便輟學在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后來身體好一些,便以務農(nóng)為主,耕田種地,放牛養(yǎng)豬,或是到江里捕魚。農(nóng)村最大的收入來源還是養(yǎng)豬,家里喂豬多,米糠不夠吃,就要去縣里的淀粉廠撈木薯渣。木薯加工成淀粉,會有大量的渣滓跟著廢水排到池子里,撈渣工忙不過來,木薯渣便對外銷售。

木薯渣賣得很便宜,但要自己下水池撈渣。父親和母親趁著農(nóng)閑時去淀粉廠撈渣,我也跟著去。渣池里的水很臭,像潲水一樣,淹沒到大人的腰間。我們用簸箕到水里撈渣,裝到麻袋里面,大半袋后便拖上岸,拼命地踩水,恨不得用壓路機來碾壓,因為木薯渣是論斤賣的,水分越低越占便宜。撈完木薯渣,要到生產(chǎn)車間邊上的廁所換干凈衣服,我于是有機會偷看淀粉廠車間??吹侥切┺Z隆隆的機器與忙碌的工人,心里充滿了羨慕,那時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廠里面當一名工人。

偏遠的山區(qū)縣城,沒什么工業(yè),想進工廠上班是很難的,而我只有小學文憑,身體瘦弱,也不敢獨自去闖廣東,命運留給我的是迷茫與無助,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是當農(nóng)民的命。后來,有兩家打火機工廠從順德搬遷到我們縣城,大量招工。因為消息封閉,等我們聽到風聲時,工廠已經(jīng)招滿人了。聽說廠里面的工資很高,有五百塊錢一個月,那時我姐姐在中心小學當老師,才一百多塊錢一個月。我們羨慕極了,都渴望進打火機廠上班,父親為此去四處找關(guān)系,卻也進不去。

過了兩三年,打火機廠從縣城遷走,搬到肇慶市封開縣,在那邊大量招工。我于是跟村里一幫兄弟跑了過去,終于踏上了夢寐以求的打工生涯。那已是2002年初冬。我在打火機廠呆了一年多,于2004年五一節(jié)南下東莞,此后便一直呆在東莞。

沒想到寫《春潮》時,這些人生經(jīng)歷成為故事的線索。我寫的是兩個年輕人為了堅守愛情,在小鎮(zhèn)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他們從淀粉廠的撈渣工做起,后來販賣時裝、制作話梅、開辦打火機工廠,最終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這些都是自己熟悉的生活經(jīng)歷,筆下的小鎮(zhèn),也是以我的家鄉(xiāng)為原型,寫起來得心應手。

《春潮》從2018年8月動筆,寫得斷斷續(xù)續(xù),一直到2019年國慶,才寫了十幾萬字。經(jīng)過一年多的構(gòu)思,整部作品的人物與故事,以及敘述風格都逐漸清晰明朗起來,我覺得作品已經(jīng)醞釀成熟,可以出成品了,于是放下所有的活兒,開始集中精力趕《春潮》。

可能是觸及到生命里的一些東西,或者是打開了生命里的一些秘密,當我全身心融入長篇創(chuàng)作時,手感出奇的好。2020年5月下旬,我把修改好的作品投給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的小珂老師,幾天后便接到了小珂老師的回復,說決定留用出版。我當時以為看錯信息了,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么快就交上大運了。然而,一想到自己從16歲便開始寫作,直到36歲才終于寫出滿意的作品,卻是把自己生平經(jīng)歷與心血全部融進去了,不免有些感嘆,好的作品,還真是用生命去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