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王松:上天入地之后
來源:《長篇小說選刊 》 | 王松  2021年03月26日10:09
關(guān)鍵詞:王松 《暖夏》

這部長篇小說寫了將近一年,但如果算上構(gòu)思,大約有三年時間。

故事早就有了,而且是先有的人物,如同蓋房子,四梁八柱都齊了,甚至如何“刨槽”也有了具體想法,但就是不想寫。不想寫是因?yàn)閮蓚€原因。其實(shí)這兩個原因是一個,或者說有因果關(guān)系。首先,總覺著這故事過于有“質(zhì)感”。故事有質(zhì)感本來是好事,但不能過,一過就感覺太“重”了,這也就導(dǎo)致了第二個原因;我寫小說,讓自己興奮的一個前提,就是這故事必須能“飛”起來。飛起來的故事不僅好看,也能讓自己在寫作過程中,有一種一起飛的感覺。這感覺能把興奮刺激起來。如果沒有這種感覺,也就沒有寫的欲望。

最近寒流突然來襲,氣溫驟降,據(jù)說是60年來最冷的一次寒潮。一天上午,在院門外面,看到一個鄰居的孩子在玩兒“灑水成冰”。他將一杯水揮手灑出去,這水在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隨之就成了彩虹一樣變幻莫測的冰霧飄浮在空中。我當(dāng)時站在旁邊看了半天。這冰霧“飛”的感覺真好,在這樣的氣溫下,用這樣的方式灑水,每一顆細(xì)微冰粒的形成都是合理的,它們組合在一起,由于過于細(xì)小,成了這樣的冰霧也是合理的,但在陽光下,飄在空中的顏色和形狀卻似乎超出人的想象。我由此想到這篇小說的故事。這故事現(xiàn)在不是冰霧,而是冰塊,盡管晶瑩剔透,卻過于堅(jiān)硬且沉重——我曾把這個從冰霧到冰塊的聯(lián)想對一個朋友說了,這朋友問我,是不是物極必反,就因?yàn)橄氲奖F和冰塊,后來才把這小說的名字定為《暖夏》。我笑了,說,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故事堅(jiān)硬且沉重,如果換一個說法,也可以如前面所說是太有“質(zhì)感”,所以才無法飛起來,所以也才一直讓我興奮不起來。

后來有一天,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覺得自己起了“飛智”。

飛智和靈感不一樣,應(yīng)該比靈感更“靈”,是一種超常的甚至接近“犯規(guī)”的想法。當(dāng)然,我這次起的飛智與“犯規(guī)”無關(guān),只是在記憶里突然冒出一件事。2015年,我去下面掛職,當(dāng)時是在縣文化局(現(xiàn)在已改成區(qū),文化局也改為“文旅局”),每天住在辦公室。起初沒在意,后來是因?yàn)橄掳嘁院?,要寫東西,窗外總是敲鑼打鼓笙管嗩吶的很熱鬧,也吵人,才注意朝窗外的樓下看是怎么回事。我辦公室的窗子正對著一個公園,有一片很大的湖面,景色很好。湖邊有一個小廣場,我發(fā)現(xiàn),這熱鬧就是從這小廣場傳來的,原來是一群人在扭秧歌。我好奇,就下樓來到這個小廣場。一看才發(fā)現(xiàn),果然有趣。扭秧歌本身沒什么新鮮,新鮮的是這些扭秧歌的人都有各自的角色,有梁山伯和祝英臺,有焦仲卿和劉蘭芝,有馮素珍和李兆廷,有杜麗娘和柳夢梅,還有許仙、白娘子和小青,這些形形色色的角色都穿紅掛綠描眉打臉地裝扮起來,行頭也很漂亮。關(guān)鍵是,旁邊的吹打伴奏非常好聽,這伙人雖都是民間樂手,卻很專業(yè),這種吹吹打打的味道在大劇院是不可能聽到的。也就從這一次,我每晚就不寫東西了,吃過晚飯,先下樓來到這小廣場,看他們扭秧歌。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還不僅是秧歌,公園里也經(jīng)常有人唱評戲。這一帶的人都喜歡評戲,愛聽,也愛唱,號稱是評劇之鄉(xiāng)。所以掛職這三年,我?guī)缀跏窃诖巴獾难砀璋樽鄻非驮u戲的演唱聲中度過的。

也就因?yàn)槠鹆诉@樣一個飛智,想起這件事,我突然覺得這個小說的故事輕盈起來。人物也有了變化。此前,這些人物如同冬天的樹木,是鉛灰色的,這一下就都有了色彩,如同當(dāng)初那些在小廣場上跳秧歌的人,隨著鑼鼓鐃鈸笙管嗩吶鮮活地扭動起來。更關(guān)鍵的是,這個故事似乎也在空中變幻著飛升起來。我覺得,我終于為這個故事找到了翅膀。

但這里也有一個問題,盡管我希望自己小說的故事飛起來,可是也不能飛得太高。故事飛起來總比貼著地面要好,從幾何學(xué)的角度,貼在地面是兩維,而飛在空中則是三維,這也就為人物的活動和故事的演繹提供了更廣闊、自由度也更大的空間。可是,如果飛得過高,到了平流層,空氣稀薄甚至沒了空氣,再演繹什么也就沒意義了。不光沒意義,也不可信。

由此可見,飛可以,但不能過,過猶不及。

從另一個角度說,這次的這個故事之所以過于“質(zhì)感”,乃至質(zhì)感得太重,也是由題材決定的??梢哉f,我是從“空中”回到了地面。但這個回到地面不是貼著地面行走,而是像一只穿山甲,鉆進(jìn)泥土的深處。我感覺自己翻出的土花兒都帶著泥土的芳香。也許,這就是真正的“接地氣”。這當(dāng)然得益于我在下面掛職三年的經(jīng)歷,同時也得益于這次在江西贛南的深入生活。當(dāng)我再從這大地的深處鉆出來,像只穿身甲一樣抖掉身上的泥土和草葉,仰頭看一看,一個現(xiàn)實(shí)的問題又?jǐn)[在面前,正如前面所說,我該如何讓自己重新飛起來?

我堅(jiān)信,只要需要,穿山甲也同樣可以長出翅膀。

果然,我終于做到了。

這篇創(chuàng)作談的題目是“上天入地之后”,其實(shí)這只是半句話,或者說是一個問題的前半句,這個問題應(yīng)該是:“上天入地之后,又該怎么辦?”現(xiàn)在答案有了,上天入地之后,應(yīng)該帶著泥土的芳香再重新飛起來。要飛,當(dāng)然就要先有翅膀。就這篇小說的故事來說,翅膀是什么,應(yīng)該不言而喻。而且,我覺得,讓一只穿山甲奓著翅膀飛起來,這本身就挺可樂。當(dāng)然,不光可樂,也就決定,樣子應(yīng)該有些別致。

2021年1月8日寫于曦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