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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紅色土地上的夢想
來源:文藝報 | 吳克敬  2021年04月12日08:38

九曲十八彎的黃河乾坤灣??!

我把我對文學故鄉(xiāng)陜北的回報,義無反顧地確定在了這里。專心攝影的朋友武強,是我西安城里的知己,在我有了好事心情愉悅的時候,他會與我推杯換盞、痛痛快快地大喝一場;而我遭遇不快,甚至被詆毀、被傷害的時候,他更會與我一起,推杯換盞、心照不宣地大喝一場。人之一生,知己是難求的,我倆約在一起到陜北是已跑過幾回了。他熱愛陜北,我也熱愛陜北,他知道我心存著這一心愿,所以趕在2018年8月2日,他開著他的越野車,我們一路往陜北來了。同車的還有他的愛人小丁。小丁不小了呢,都從西安的一家婦科醫(yī)院退休下來了。在婦科醫(yī)院工作時,小丁總是被人稱作小丁,退休下來,改不了地還是被人稱作小丁。能夠叫小丁,自然有她的道理,她生得白呀!一白遮百丑,所以就只能一輩子叫小丁了。這次我與武強上陜北,她跟著來,是有她的職責哩。我的身體不客氣地說,是比較高哩,就是血糖高、血壓高、血脂高。小丁一路跟來,關注的是我的身體。這我就不僅感動還要感激了呢!感激他們夫婦的用心是多么細致呀。

北上陜北,不是上華山,只有一條路。

上陜北的主干道就有三條之多,我們沒有選擇好走的高速公路,而是選擇了較難行走的沿黃線。難走的沿黃線有一個好處,是好走的高速公路所沒有的。即我們從西安出發(fā),先行趕往黃河岸邊,從那里出發(fā),汽車的四個輪子就要不離黃河地往陜北走了。一路的風光,洽川濕地、司馬遷祠、黨家仡佬、韓城古城、吳堡古城、闖王寨、乾坤灣……對了,就是乾坤灣了。越野車的性能真是不錯,我們出發(fā)時走早了點,趕到半下午的時候,就已趕到了我寫《手銬上的藍花花》的乾坤灣……浩浩蕩蕩、滾滾滔滔的黃河?。」砀窆ぐ闱懈畛龅哪且坏来鬄?,真的如一個深陷晉陜峽谷里的乾坤輪呢!

這里是我的文學福地,也是朋友武強的攝影福地,他在前年那個大雪紛飛、山舞銀蛇的春節(jié),與他的幾位攝影家朋友,冒雪來到乾坤灣,并以乾坤灣為背景,拍攝了一組攝影作品。其中的一幅,以其獨特的視角,不僅豐富了我的想象,還啟發(fā)了我的動能,我能怎么辦呢?魂牽夢繞,我到乾坤灣來了。

寫作了《手銬上的藍花花》的那戶農家院子,對我的吸引是大了去了。

那是因為當時的乾坤灣,還沒在黃河的邊上修建可以居住的窯洞。這次來了,我是還想住在那處民居窯洞的,但延川縣的交往深厚的朋友高漢武、白小平、張北雄幾位,候在了乾坤灣的山巔上,等著我們的越野車到達停車場。一路帶來的塵灰還沒有甩脫,就見他們熱情地攆了來,給我們介紹了今日乾坤灣的情況,特別是接待能力,與原來可是大不相同了。他們說峽谷底的黃河岸邊,新建了賓館式的窯洞院落。

住到黃河水邊去!我聽得心里大熱,當即在他們的引領下,棄計劃中的民居窯洞不住了,而毫不猶豫地下到黃河邊上來,住進了建起來不久的河谷窯洞賓館。

晚飯就在窯洞賓館用了,是最純粹的陜北飯食,涼盤子有雜糧拼盤、涼調羊雜、涼拌三絲、甘泉豆干、雞蛋泡泡……熱碟子有清燉羊肉、洋芋擦擦、苦菜黏洋芋、米脂驢板腸、麻湯飯……我一副關中西府的胃口,倒是對陜北的吃貨特有興趣,大快朵頤,吃了一個痛快。飯畢,抬手抹一把嘴,轉身即下到黃河的邊上,繞著乾坤灣走了起來。有幾位走了走,唯見黃河乾坤灣里流水蕩蕩,似覺無趣,就反身回了賓館,而我依然與黃河乾坤灣為伴,堅持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剩下我一人,依然往前走去,這便遇見了一位捉蝎子的人。年少的時候,我也是捉過蝎子的,知曉蝎子的藥用價值,突然再見一個捉蝎子的人,讓我頓覺親近了許多。遂站在他的身邊,與他聊了一會兒天。知他來捉蝎子,是為一位老人療疾用的,而那位老人,居然還是一位甘居家鄉(xiāng)的老紅軍。我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與之約好,想要拜訪那位老人。可捉蝎子的人告訴我,老人是住在延安市“八一敬老院”里呢。前兩天的時候,回來了幾日,昨日又回他的“八一敬老院”去了。

我沒有遺憾,因為我要來了老人家的聯(lián)系方式,想我可以再找機會尋訪他呀。

是夜天空如洗,一片暗藍,漫天的星斗,燦爛無比,映射在波翻浪滾的黃河流水里,使我恍而惚之,以為高遠燦亮的天,就是我身旁的河,而我身邊的河,也就是燦亮高遠的天!恍恍惚惚的我回到賓館來,發(fā)現(xiàn)同來的武強夫婦還有高漢武、白小平、張北雄幾位,有事回縣城的已經回了,而沒有回縣城的,就都在自己登記好的窯洞里睡了去。

我心頭滿是行走黃河乾坤灣的感受,想要拉住誰傾訴一番,自覺不好強為人難,就也進入我登記的窯洞,爬上陜北特色鮮明的土炕,倒頭睡了起來。

睡在黃河乾坤灣的邊上,我無論醒著時,還是進入了夢鄉(xiāng),仿佛頭枕著就是黃河的波濤……黃河的流水,雖然喧嚷,雖然激烈,但是對我而言,仿佛母親在我年少時唱給我的催眠曲一般,讓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了一個晚上。是日晨起,回縣城的白小平按照我的要求,既帶來了幾位當?shù)氐呐笥?,還帶來了幾個大西瓜。我們吃著西瓜聊天,聊了許多話題,聊到關緊處,使我自覺滿腹浩氣,便要注目我們身邊的黃河乾坤灣,感覺我的胸懷亦如激流奔放著的黃河乾坤灣一般。我們聊得開闊,聊得深廣,就這么大聊了一整天。但我依然不甚滿足,再一日又去了延川縣城,逮住他們,還請他們給我找了些熟悉延川縣風物人情的人,又美美地聊了一天。直到第三日,我與武強先生收拾好行李,便撤回我西安南郊的家里,把我閘門大開的文思落在了我的硬皮筆記本上。

我要補充來說一件有趣的事,血糖、血壓、血脂都高的我,這一趟陜北行,一路保護我健康的小丁,沒法測量我的血脂,但一天兩次的血糖、血壓,她是堅持給我測量了的,結果數(shù)值都恢復了正常。

一個習慣,就這么一次次營養(yǎng)著我,養(yǎng)得我文學上每有新的動作,是必須北上陜北去的。要去就去黃河乾坤灣,似乎從這里出發(fā),才會有我不一樣的收獲……探尋其中的道理,知道陜北的信天游我聽多了,使我生發(fā)出了一種強烈的感受,知曉我們華夏民族,不只是常說的農耕文明和草原文明兩個板塊,而應該還有第三種文明的存在,那就是以長城為線,以陜北為點的一種文明了。這種文明就鮮明地存在于陜北的地理環(huán)境里,以及人們的世俗生活中。這種文明有其十分強悍的雜交優(yōu)勢,讓歷史上對立的農耕文明與草原文明,在長期的征伐中,既對立又融合,迫使農耕文明與草原文明的優(yōu)秀果實,雜糅成了一個獨特的文明形態(tài),當時勢發(fā)生大的問題和矛盾而糾纏不清,又表現(xiàn)得非常激烈,以至無法調和的時候,從陜北出發(fā),似乎才能完成一次民族新的成長、新的建立。

我的這一認識也許是片面的、錯誤的,但我深入進陜北來,與生活在這樣一種文明狀態(tài)下的人,坐在一盤土炕上吃他們的飯,喝他們的酒,聽他們說古論今,說得高興了唱信天游,說得悲傷了還唱信天游,讓我做了他們的朋友,甚至知己……我慶幸熱愛文學的我,就這么化入進了陜北獨有的那一種文明,水乳交融、血脈相連。

陜北成了我的文學故鄉(xiāng),我成了陜北文學的游子。

(摘自《乾坤道》,吳克敬著,作家出版社2021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