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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則臣:短篇小說的完美、缺憾與可能性
來源:《小說選刊》 | 徐則臣  2021年06月24日09:34
關(guān)鍵詞:徐則臣

這是“鶴頂偵探”系列發(fā)表出來的第三個短篇。我想寫一個主題小說集,遵循著某種“三一律”,時間、地點、主要人物都相對固定。以鶴頂派出所所長的視角展開一個個案件,案子當然都發(fā)生在鶴頂。很多年前我就開始虛構(gòu)這個運河邊的小鎮(zhèn),它離我常寫的運河邊另外一個地方花街不遠?!侗鄙稀穼懲旰螅野l(fā)現(xiàn)很多喜歡的水邊故事沒能講出來,又放不下,就想著什么時候加把勁兒,給這條浩蕩的大水再做幾個注腳。正好下一個長篇還在緩慢生長,有些問題尚未解決,尤其新長篇中要用的偵探模式,我還不能有充分的把握,那正好,先以偵探模式寫水邊的短故事。這就是該系列小說的由來。當然,并非全因著實用主義的考慮才“偵探”,多年里我就有寫偵探小說的執(zhí)念,就像背地里信誓旦旦要寫點科幻和武俠一樣。

在此之前寫過一個主題小說集,《北京西郊故事集》。寫這種系列容易上癮。不是因為終能以一部獨立完整的小說集的形式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盡管寫出“一本書”的虛榮心和成就感的確是散裝的“雜牌軍”集子無可比擬的,而在于,寫一部每一篇都相對獨立但又彼此勾連、交叉、滲透和嵌入的集子時,面臨的挑戰(zhàn)和難度跟寫一部起承轉(zhuǎn)合的長篇比,絲毫不遜,甚至猶有過之,那感覺很刺激。它的每一篇都得跟一個全新的小說一樣另起爐灶,每個故事都要重打鼓另開張,但同時,又要在該故事運行的同時,暗自睜開第三只眼,考慮清楚“這一個”在整個系列中作為資源之一的共享的可能性。該小說不僅屬于這一個小說,還屬于整個系列;它不僅服務于自身,還服務于眾多的兄弟姐妹。每念及此,就覺得腦袋里生出了更多枝枝杈杈,其繁復的細部與飽滿闊大的整體感讓我心生歡愉。

寫作《北京西郊故事集》時,我的關(guān)注點主要集中在單篇上,力求它作為個體的獨立、完整、自足與完美,更多地就事論事,從單篇經(jīng)營單篇,爭取每一篇在藝術(shù)和效果上的壓強都達到最大。每一篇都盡可能珠圓玉潤了,放在一起問題就來了,一桌子紅燒肉。我當然知道紅燒肉好吃,但再好吃,一桌子吃下來也要膩死人。缺少碟碗的差異和葷素搭配。一部主題小說集是一桌子菜,不是一道道的菜碰巧擺到了同一張桌子上。一道菜與另一道菜之間必須相互補濟、彼此呼應,從食材到做法到營養(yǎng)價值到色香味,都要區(qū)別開來,陳位就列,各司其職。如果所有菜都往C位上擠,這桌菜肯定做砸了。

所以到“鶴頂偵探”系列這里,我多了個心眼,構(gòu)思時努力睜大第三只眼,打游擊戰(zhàn)、攻堅戰(zhàn)時也打陣地戰(zhàn),戰(zhàn)斗的同時想著更浩大的戰(zhàn)役和更漫長的戰(zhàn)爭,分層次、多角度、差異性并舉。這種系列寫作,要是只想著畢其功于一役,那最后很可能滿桌都是紅燒肉。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充分考慮到資源共享和相互間的可能性,要允許缺憾和局部的虛與弱。它既是單篇小說的藝術(shù),也是一本書的藝術(shù),甚至可以說,更應該是一本書的藝術(shù)。

兩個主題小說集的寫作改變了我對寫作的很多想法。寫作是一個人的戰(zhàn)斗,同時也是無數(shù)人共同的戰(zhàn)斗;是局部的戰(zhàn)役,也是整體的戰(zhàn)役;是階段性的戰(zhàn)爭,也是持久至一生的戰(zhàn)爭。寫作者都在汲汲以求完美,但必須懂得戰(zhàn)略缺憾乃至放棄。在每個人的寫作序列里,不完美甚至該是常態(tài):不完美才能避開過度自足與閉合,才能向更多的可能性與生長空間敞開。倘若寫作真有完美一說,那就是整部作品和整個寫作具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感謝《小說選刊》對《船越走越慢》和這個系列的垂青。每一次選載,在我看來,既是對該篇作品在“完美”意義上的褒獎和厚愛,也是對它的“缺憾”的理解與包容,同時,我還把它理解為對整個系列的“可能性”的期許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