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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陳應(yīng)松:面向高山大地的寫作
來源:《青年作家》 | 陳應(yīng)松  2021年09月07日21:54
關(guān)鍵詞:陳應(yīng)松

如此艱難

寫作在如今變得如此艱難,特別是小說家。他不像古代的詩人,只是采擷大自然,吟一吟風花雪月就可以成名。也不可能像他們,很早就能成名;或者用幾句詩幾十個字,就被歷史送上頂峰。初唐四杰之一的駱賓王,7 歲就寫出了千古名篇《詠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绷硪粋€唐代詩人白居易,相傳16 歲就寫出了《古原草》:“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魏晉時期的曹植有一首《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逼卟街畠?nèi),二十個字,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寫了,在文學史上永久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這首詩當然是他的哥哥曹丕逼出來的,因為不寫出就有掉腦袋的危險。但現(xiàn)在無論怎么逼,一個詩人僅靠一首詩進入文學史,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一個作家想讓自己的作品在歷史中站住,他要付出比古代文人一百倍一千倍的努力。他除了要不停地書寫外,重要的是,要參與整個社會的進程,在現(xiàn)實生活中汲取靈感,也汲取營養(yǎng),還要汲取激情、思想。

你不投身進去,你怎么知道?你不親臨其境,你沒有感情投入,沒有過關(guān)注,沒有過那種揪心的憂慮和思索,你依然不能在當今找到自己的位置、扮演的角色。就算你能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和報紙找到一些駭人聽聞的故事,比如鄉(xiāng)村的故事,但你還是很難寫出具有較高藝術(shù)價值的小說來。

我們面臨的是這樣一個現(xiàn)實:我們一方面在充分享受社會進步帶來的舒適,另一方面卻又遠離我們的社會,失去了與人民的血肉聯(lián)系、對未來的思考,以及我們所應(yīng)承擔的良知和責任。我們的作品自然而然就失去了震撼人心的力量,缺少了鮮活的人物形象,讓人思索的空間,變得輕飄,沒有重量。我們的文學也就失去了讀者,失去了社會的關(guān)注,被邊緣化。文學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那種轟動效應(yīng)一去不復返了,這是十分悲涼的事。其實,你不關(guān)注社會,有什么資格要求社會來關(guān)注你呢?這是一種雙向選擇。當然,另一個讓我們頗感悲哀的是:正是因為社會的進步,互聯(lián)網(wǎng)和電子媒體的興起,將曾獨霸傳媒幾千年的紙版文學無情地擠到了角落,它的傳統(tǒng)優(yōu)勢不再,人們的生活豐富多彩,不會僅僅靠書籍來打發(fā)時光,來獲得知識和快樂。但我要說,我們遇到的根本問題還不在這里,根本的問題是我們的作家沒有與他的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喪失了一個優(yōu)秀作家應(yīng)有的寫作立場。作家寫什么、堅持什么是非常重要的。當一個社會不再需要你,她的人民也不再需要你時,這個作家或者這個行當就被無情地拋棄了。

社會生活的變化,不僅要占領(lǐng)作家們的寫作空間,還在強迫更改作家的思維。作家應(yīng)該攜著他的作品,時刻與國家和民族前進的每一個過程相伴,這樣,他的作品才能在歷史中站住。說到底,小說是現(xiàn)實的投影,是政治的回聲。

寫作修練

寫作這個工作是非常疲倦非常孤獨的,你不把它當作信仰,你無法持久地堅持。因為信仰需要內(nèi)心永不衰竭的激情,需要一種沖動和動力,一種精神的支撐。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一種十分卑下和庸常的環(huán)境中,一個人,無論你的心靈有多么高潔、你的靈魂有多么干凈,不出幾年,你都會被你周遭的環(huán)境所消磨掉。沒有一種堅忍的耐力,你想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這可能只有我們的大詩人屈原才能做到。許多過去寫過一兩篇好作品的人,之所以不能堅持到底,就在于他們?nèi)狈δ欠N簡單持久的精神力量作為支撐。多年以后我再見到他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也散了,他的整個精神是松弛的,他的身體都是松弛的。他不像那些堅持者,有一種凝聚的力量從身體里透出來,堅持者連眼神跟他們都不同。那些沒有堅持的,他已經(jīng)在庸常的生活中投降了,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頂世俗的人,他眼中的那種光已經(jīng)黯淡了。那些能堅持下去的,他們的言談舉止、他們的做派,都與那些不能堅持到底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是跟他的作品不斷升華和成長的,他的靈魂的境界也在不斷地升華,通過作品對自己艱難地修煉,在不停的寫作途中,不停地修正自己,不停地緊逼自己,不停地催促自己,他才能加固和修正心中的那個信仰,在漫長的熱愛和表達中,傾吐你的忠貞。

精神狂歡

文學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角色的確是非常尷尬和落寞的,但對于一個執(zhí)著于文學的人,文學依然是演繹生命的最好方法。文學是最形象的最絢爛的一種精神表達。文學是寂寞者的一種精神狂歡。時代不管怎么發(fā)展,無論科技和傳媒如何發(fā)達,文學的存在依然是必須的。文學是一種最潔凈的、最簡單的、最令人沉醉的勞動。這種勞動是一種手工的、個體的、最原始最傳統(tǒng)的勞動,它什么也不借助。雖然有了電腦,但許多作家還是手寫。它也是人的內(nèi)心與世界發(fā)生關(guān)系最短的一種東西,不像其他藝術(shù)門類需要大量人、物、器具、聲光電、后期制作、先進科技等等,而且它永遠是藝術(shù)之母,它也是表現(xiàn)人類才華最直接最直觀的標尺。因此,文學也是最考驗人的。

詩人的本色

黑塞說:“只有詩人才是詩人,而不可能學著當詩人?!边@里說的是:詩人是與生俱來的,他的本質(zhì),他的身心都是詩的。一個不是詩人的人,想在其他,如模仿和技巧上的學習而成為詩人,或者靠才華彌補缺陷,那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詩人,是一種偽詩人,他們的作品可能只是形式上的詩歌而已,是偽詩,是詩的贗品。

詩歌(和任何藝術(shù))恰恰是站立和緊守的結(jié)果。多面善變,跟風逐浪,文學從來不垂青這種人,在漫長的熱愛和堅守中,表達他的寫作立場、藝術(shù)傾向和生命哲學的人,定會大有斬獲??梢赃@么說,詩歌的本色就是,詩人在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中,讓自己和詩閃光。

唯一的世界

文學只有一個世界,對于寫作者,它就是唯一的世界,是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

還有一個現(xiàn)實世界。一旦寫作,面對一個題材,就與現(xiàn)實世界發(fā)生關(guān)系,這個社會就與我有關(guān)了,甚至是火藥味十足的敵對關(guān)系,是一種對峙關(guān)系。從開始構(gòu)思、動筆,會把一個人變得實在、有用、有意義。我開始審判、評判,開始思考這個社會。雖然寫作是一種帶有虛構(gòu)性的幻想、一種超驗、一種夢游。一旦寫作,人會活在尖銳的痛感之中,就像一個人走夜路,精神高度集中緊張且敏感,正視現(xiàn)實的一切,突然找到了愛和恨。排除掉任何技藝磨煉所造成的痛苦和折磨,這個人會覺得生活有了方向,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雖然是一段一段的。

用寫作面對世界,一個人要不斷地寫作才能獲得自己,才能肯定自己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并擔當一定的社會角色。生命的每一分鐘的感覺都是要把自己從惶恐迷茫的深淵里拽出來,讓他回到現(xiàn)實。這樣,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只有寫作是最好的方式。最后,寫作成為一種生活、一種常態(tài)。

智利詩人聶魯達說:寫作就像呼吸,不呼吸我活不成,同樣,不寫作我就活不下去。馬爾克斯說寫作是莫大的享受。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說:寫作是一種工作。他認為寫作與激情和靈感無關(guān),就是一種平常的工作,跟上班下班一樣。他還有一個觀點:寫作就是做椅子,每個人都想把這把椅子做好。這跟王安憶說的寫作就是像做木工一樣。我其實在很早就說過,寫作就是做木匠活。生活也好,工作也罷,木工也好,木匠也罷,就是讓你清晰地展示你的存在,然后可能會受到這個社會的善待和尊重。

寫作是一個人內(nèi)心的選擇。當我不寫作的時候,不僅我無法面對現(xiàn)實,我面對的世界也是灰暗無趣的。寫作讓我們自己為自己布置的、創(chuàng)造的、構(gòu)建的那個世界,充滿了鳥語花香,五光十色,充滿了有意義的事情,一些能留下足跡的事物,一些能細細回溯的時光,一些想探索的歷史,置身另一時空與古人對話,與不朽的意境和永生的人物對話。因為寫作是千古流傳的東西,唯一不被時光摧毀和打敗的世界。

完美的敘述形成完美的世界。作家陶醉在自己編織的世界里,以絕對的安全感和自戀保證身心愉悅,讓心靈有了一個私密的花園。所以美國作家霍夫曼說:“即使我的眼睛闔上,即使我只是身處一個陰暗的房間,為了尋找美好和方向,為了了解愛的可能、永久與真實,為了看見萱草和泳池、忠誠與奉獻,我寫作。我寫作,因為這就是存在核心的真我?!敝挥性谶@里,你才是真實的,真實的自我?;舴蚵呛髞戆l(fā)現(xiàn)自己患了癌癥,她更加拼命地寫作,相信寫作有治療作用,用寫作克服患絕癥的恐懼感,后來她成為暢銷書作家。

寫作是我們唯一的世界,失去它就失去了與現(xiàn)實對話的機會,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不花氣力的寫作不具有閱讀樂趣和存在價值,它不能提供一些經(jīng)驗性的東西回饋給讀者,比如在語言使用上的經(jīng)驗,在結(jié)構(gòu)、故事上的經(jīng)驗,以及生活本身所呈現(xiàn)的面貌。找到寫作的內(nèi)在自由就是要找到某種敘述的規(guī)律。所謂靈感,就是發(fā)現(xiàn)某種文字出現(xiàn)的內(nèi)在規(guī)律,試圖讓語言飛起來,讓文字驅(qū)遣有一種飛起來的感覺,讓自我消失,化為大野中的光和霧。

寫作是寫作者唯一的世界,是因為,在你寫作的時候,在虛擬的過程中,你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對于我,有著驚人的可操控性,這個世界是屬于你一個人的,可以擴展我身體所達不到的疆域,還可以為自己找到最舒適的位置。寫作帶給我們自我放逐和鞭策的快樂,讓記憶把我們內(nèi)心久已封凍的溫情調(diào)動起來,從而串起一個真正屬于自己需要的、美好的、充滿了人道情懷和倫理高度的世界。寫作是讓你深刻地領(lǐng)受生命和精神的缺憾,而不是盡情揮霍生命的圓滿。從這一點來說,寫作對于我們認識人類自己、認識我們生活的缺陷,開拓了更加幽深更加迷人的通道。

痛苦的職業(yè)

寫作是一種累人的、枯燥抽象的、令人泄氣且大多是毫無回報的工作。

在許多作家那兒,寫作是一種痛苦的職業(yè),如果你想干得好一點兒的話。美國一個作家叫莫斯利的說過一句很形象的話:“寫作就是收集煙霧。”寫作是在迷茫和混沌中,在虛擬的冰涼世界中捕捉真實生活和人間暖氣的一場黑夜馬拉松。寫作總是被突然降臨的灰暗時刻所攪翻。一個寫作者一輩子只能碰到100 次圓滿的結(jié)果,卻會碰到一萬次失望和絕望。在抽象的語言文字里孤苦伶仃地游蕩,要保持旺盛的斗志和激情,恰到好處的傾訴欲望。一個小小的振奮會把寫作的喜悅無限放大。有的作家只能靠虛構(gòu)的成功來安慰自己。40 多年前索爾·貝婁就沮喪地說過:“無怪乎我們社會上真正有權(quán)有勢的人,不管是政治家或是科學家,對作家和詩人都嗤之以鼻,原因在于他們從現(xiàn)代文學中看不到有人在思索任何重要問題?!辈幌矚g的原因很復雜,不止貝婁說的這一條,但不喜歡是實實在在的現(xiàn)實。這個世界是輕佻無聊、情趣低下、嘩眾取寵、娛樂至上等流行文化占了上風的世界。這種情形在90 年前《尤利西斯》誕生之初就如此。美國作家杜羅曾經(jīng)披露過,他當時是因為看到了英國詩人艾略特對喬伊斯這部小說的極端贊美才開始閱讀這部小說并開始寫作的。因為這部書不僅在英國,已在全世界炒得火熱。艾略特說這部書是那個時代最重要的表述,是一部偉大的作品。當時杜羅艱難地讀完后產(chǎn)生了極大的困惑,因為他是當?shù)貓D書館這本書的第一個讀者,很長時間,也是唯一的讀者。也就是說,沒有人閱讀這部“偉大的書”。杜羅質(zhì)問:這部書究竟有什么作用?為什么讓讀者厭煩甚至不屑一顧?后來他寫作了,明白就算《安娜·卡列尼娜》也會讓人厭煩。但是一個作家用他的作品改變了文化的歷史——他的作品成為事實,加入這一以文字千古流傳的偉大傳統(tǒng)中,雖然在自己生活的時代遭受到冷遇,也不能改變這個無聊的混亂世界,但他改變了你自己和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文化現(xiàn)存的格局。

自我療傷

作家要在一種極不確定的虛擬構(gòu)思中開始一部作品的創(chuàng)造,想得無比美妙,跌得無比悲慘。事與愿違是大多數(shù)作家的結(jié)局。一部作品的完成充滿了精神的顛簸和折磨,有時候是咬牙切齒地完成一部作品。寫作就是在自殘的過程中自我療傷。既自殘,也自療,讓其慢慢愈合。讓自己痛起來是非常好的事情。

情緒

我寫作時內(nèi)心是很平靜的。如果焦慮你肯定不能全神貫注地、精雕細鏤地寫小說。寫小說是必須屏息靜氣的。有點憂慮,似乎可以這么說。我的作品的沉重不是故意的,同樣是因為生活本身的實感,我經(jīng)歷的一切,現(xiàn)實中那些慘不忍睹的事情,比我作品中的故事更為沉重。許多人的生存幾乎沒有喘息的余地。同貧窮與苦難抗爭,依然是中國農(nóng)民一個漫長的令人沮喪的過程。城市化的進程、城鄉(xiāng)的不平等導致的鄉(xiāng)村不可挽回的衰敗,讓人傷感。我有時候真的不愿到鄉(xiāng)下去,除了自然風景,鄉(xiāng)村剩下的是憑吊。真的很傷心。這種情緒左右著我。尋求出路對我的寫作不是主要的,我的小說不想成為這種無意義的探索,我只想表達我的情緒,因而我的小說彌漫的是一種情緒。

幸福感

文學寫作有著無數(shù)的不確定性,寫作者往往在絕處逢生,找到新的風景。他時常被絕望與希望籠罩,也時常被驚喜跟隨。因此,他的生活充滿了許多遽然而至的幸福,這種幸福將通過他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思索獲得,靠他的控制力獲得,外人是不會知道的。寫作是一個人獨立完成的職業(yè)。正因為是一個人的事情,自戀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寫作是充滿善意和同情的一種認知世界的方式,一個寫作者只有通過善意與同情進入他的寫作世界,他獲得的世界也就越大越寬闊,獲得的愉悅和幸福也就越多。仇恨只是它的外殼,在骨子里,作家只有同情和理解他人,他的作品才有意義。

幸福感的獲得并不僅僅是通過物質(zhì)的享受,精神需要的空間更為廣大,獲得幸福的來源多種多樣。有一些是直接幸福感的沖擊,但確切地說,身體的幸福只能叫快感,是形而下的。比如性,比如美食,比如吸毒等等。這種快感來得很快,消失得也迅速。但寫作的幸福感是持久的、長年不斷的。我常常給人講我寫作獲得的幸福感,許多讀過我作品的人相信,因為他們在我作品的字里行間,看到了我的縱身沉醉,那些語言的出現(xiàn),一定是自己非常得意的。我在另外的場合說到寫作是一種“精神狂歡”,這是真實不虛的。有人的寫作沒有得到幸福感,那是他還沒有進入創(chuàng)造的深處,還沒有專心致志,還在寫作的外圍游移,還沒有開竅,還沒有找到寫作成功的鑰匙。怎么樣將寫作變成一種駕馭和征服,還要找到一種英雄主義的膽識,與天地同氣相求的胸襟。

寫作有無數(shù)的技巧需要攻破,每一個小小的進步,每一個技巧的突破,總是伴隨著無邊的喜悅和幸福,經(jīng)年累月地將自己控制在某一種創(chuàng)造的氛圍中,這本身就組成了一個獨特的世界,同時,他又在創(chuàng)造一個幸福的世界。

我一直認為,寫作是這個世界上最高雅有趣的一種精神活動,是充滿了真正生命意義的工作。我倒是不理解那些商人賺那么多錢究竟是為了什么?那些當官的抓那么多權(quán)干什么?我不相信一個商人一個官員,會比這些寫作者更幸福。羅馬尼亞作家齊奧朗說:“僅僅依靠語言與上帝抗衡,甚至要勝過上帝,這便是作家?!蹦憧?,作家的幸福指數(shù)竟在上帝之上。作家的確勝過上帝,他的創(chuàng)造無所不能。美國作家布考斯基說:“寫作是最終的精神病醫(yī)生,是所有上帝中最慈善的上帝?!睂懽髡哂米髌纷罱K鑒定人類現(xiàn)存的精神狀況,充滿仁慈善良的創(chuàng)造,他的確是一個慈善的造物主,在解脫人們精神的苦難和救贖世界信仰的迷失上,在消弭仇恨、安撫人心上,在拯救靈魂和召喚仁愛上,它具有絕對的神性,這一點毋庸置疑。

文字冒險

寫作就像漂流一樣,就是文字和藝術(shù)的冒險。在藝術(shù)上循規(guī)蹈矩,不敢逾越,無法驚艷世人;文字上平庸無趣的,得不到喝彩。文字的冒險跟如今人們在商業(yè)上的冒險有異曲同工之妙,從本質(zhì)上來說,文字的冒險更適合人類對未知精神世界的探幽洞微。文字充滿著奇妙的組合和表達的技巧,一個好句子一個好情節(jié)的出現(xiàn)如閃電劃過夜空,可遇不可求。一個駕馭新的語言風格出現(xiàn)在文壇的作家,往往會給文壇帶來一片驚呼和光芒。在古代,一個詩人的一首好詩會一夜之間通過手抄傳遍全城。這種風光,李白、杜甫、南唐后主李煜、宋代詞人柳永都經(jīng)歷過。只是如今信息的爆炸和技術(shù)主義的泛濫使人們對文字的新奇不再敏感,連批評家們也不是注意一個作家出現(xiàn)的語言價值,而放在其他作家們共有的東西,比如作品的社會意義之類的分析上。文字是直接關(guān)聯(lián)作家情懷和趣味的。一個好的作家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他的作品究竟有多少了不起的意義——一種批評界界定的“意義”,而是他自己在文字的冒險上走了多遠,他有沒有一兩句成為經(jīng)典,打動過讀他作品的人沒有?如果打動,語言自然有意義和分量。

“我自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這是杜甫為李白抱不平,但我盡情盡性放歌,恣縱不羈,心存高遠,管它誰來賞惜,我不是為別人活著的,幸福是自己的事。

語言文字或者言說方式的多種可能性,引導、引誘著作家,一個人做人的深度就是他文字的深度。一個淺薄之人,他的文字亦淺?。灰粋€內(nèi)心蒼白的人,他的文字必蒼白;一個深沉的人,他的文字比海還深;一個寬厚的人,他的文字像天空一樣寬闊,像大山一樣厚重。一個狡詐的人,他的文字毫無真誠可言;一個陰險的人,他的文字冒著地獄徹骨森冷的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