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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回憶創(chuàng)造喜悅和憂傷,以及猴兒 ——《猴兒與少年》后記
來源:花城(微信公眾號) | 王蒙  2021年09月10日08:46
關(guān)鍵詞:《猴兒與少年》 王蒙

敲鍵輕輕心緒來,初時初戀好花開,如川逝浪波猶碧,似夢含羞情未衰。萬歲青春歌不老,百年鮐背憶開懷。揚眉吟罷新書就,更有猴兒君與嗨。

我十來歲時首次看了1938年我年方四歲時,在敵偽時期的上海拍就的電影《雷雨》。印象最深的是侍萍時隔三十年與周樸園重逢,侍萍提到三十年前的事,說:“那時候還沒有用洋火(火柴)。”

一個少年,聽到一個婦人回憶三十年前的全然不懂的往事,我大吃一驚,我心頭沉重,我為一個曾經(jīng)在“還沒有洋火兒”年代生活過的古人乃至猿人心跳加速,我哭了。

一九五八,在我二十四歲時,讀到毛主席《七律·到韶山》句:“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蔽颐C然起敬,我想的是人生的偉大,時間的無情,事業(yè)的艱巨和年代的久遠。我恭敬而且慚愧,自卑而且傷感,反省而且沉重。

那個時候我不可能想象:一個即將滿八十七歲的寫作人,從六十三年前的回憶落筆,這時他應(yīng)該出現(xiàn)些什么狀態(tài)?什么樣的血壓、血糖、心率、荷爾蒙、淚腺、心電與腦電圖?這是不是有點暈,暈,暈……

還有六十三年前的憶中的回首往事,當然是比六十三年前更前更古遠的年代的回憶。

回憶中與淚水一起的,是更多更深的愛戀與親近,幸福與感謝,幽默與笑容,還或許有飛翔的翅膀的扇動呢。

與遙遠與模糊一起的是格外的清晰、凸現(xiàn)、立體、分明,浮雕感與熱氣騰騰。

與漸行漸遠在一起的是益發(fā)珍惜,是陳年茅臺的芳香,是文物高齡的稀罕,是給小孩兒們講古的自戀情調(diào)兒。

與天真和一些失誤在一起的是活蹦亂跳,是趣味盎然,是青春火星四濺,是酒與荒唐的臭雞蛋,更是一只歡勢一百一的獼猴兒,回憶創(chuàng)造喜悅和憂傷,以及猴兒。

三十年前的《狂歡的季節(jié)》里我嘔心瀝血地寫過1+1只貓。在三十年后的《猴兒與少年》里,我刻骨銘心地寫了1+N只猴子。此一只猴子名叫“三少爺”與“大學(xué)士”。它們是我小說作品中的最愛。

一路走來,不僅僅走了六十三年與六十八年(我的藝齡),從前天昨天走到今天,還走到了明天、明年、后年,至少走到了2023年。能夠回憶成小說的人,也用小說來期待與追遠,你不羨慕小說人的福氣嗎?

當讀者看到這小小的文字的時候,三少爺、少年、寫作談,后記,也都變成回憶了。

然后鼓搗著新的小說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