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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李鐵:手藝的“武俠”
來源:十月(微信公眾號) | 李鐵  2021年10月12日09:33
關鍵詞:李鐵

我寫過很多工廠里的人物,《手工》這篇小說主要講的是幾十年前的工廠里的師傅們。那時的工廠還不叫公司、集團什么的,就叫廠。那時的工廠藏龍臥虎,什么樣的人物都有,我八十年代初進廠,親眼目睹,親耳聽到過許多厲害的人物。就在我所在的那家廠,就有一個針灸高手,據(jù)說一針下去,一個柱了拐杖的人瞬間能把拐杖丟掉;還有一個記憶狂人,能在幾分鐘內記住幾十組八位數(shù)的數(shù)字,這個人還上過央視的舞臺表演過速記法;還有一位經(jīng)常翻看古籍的翻砂工,據(jù)說能看懂甲骨文。那時工廠的美女也多,女工呼啦啦一大片,總會有耀你眼睛的那一個?,F(xiàn)在的工廠美女少了,工廠已經(jīng)不在美女擇業(yè)的選項中……打住,還是說這篇小說吧。

當年工廠里技術比武是常事,有的時候比起來,真有武俠小說的味道。閉上眼睛,當年那些師傅們的形象歷歷在目,他們既粗獷豪放,又心細如發(fā),技術上一根頭發(fā)絲般的差距都不放過。測量工件的尺子測的不是厘米毫米而是道,一毫米等于一百道,不心細一銼刀或一車刀下去,那就不是道的問題了。

手藝學好了,一是用來工作的,二是用來展示的。這二看起來沒用,實則卻與一相輔相成,沒有二,也就沒有一。展示是用比武的形式完成的,每個人都想成為那個勝利者,于是就形成了競爭,就都暗自較勁,手段、陰謀都用上了,學手藝的動力就來自于此。

用盡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學來的練來的手藝,突然一天變得無用了,那種失落感不是情形中人是體會不到的。我虛構了固執(zhí)的荊吉用自己的手工去挑戰(zhàn)數(shù)控機床的情節(jié),他去了一個廠,又去了一個廠,不甘心失敗,就像挑戰(zhàn)風車的堂吉訶德。但失敗是理所當然的,從理論上講,任何工藝復雜的手工都將會被機器取代。這是一個悲壯的過程。

雖然太熟悉工廠里的人和事,但寫這類小說的信心并不足,或者說對這類小說的藝術品質沒有足夠的信心。因為太熟悉,寫作時缺少陌生化的誘惑,動力上其實是會弱下來一些的。過去有工廠經(jīng)驗的讀者,這些人和事會引起他們的一些回憶,更多的沒有工廠經(jīng)驗的人,對這些人或事會感到生硬和隔閡。這其實是個不討巧的題材,我也想討巧,也有許多更靠近藝術品質的題材能寫,但這些記憶里的人和事,總能成功讓我萌發(fā)寫作的沖動。

開始寫了,想象力便會在熟悉的軌道上狂奔,于是手藝超越了現(xiàn)實,變成了“傳武”,變成了俠客。傳武只有在武俠的世界里才會有它的神秘和光彩,手藝也只有在充滿理想主義的工廠里才有它的精彩和價值。問題是,總會有現(xiàn)實擊碎傳說,傳說又往往經(jīng)不住現(xiàn)實的考驗。傳武大師不斷有人被練現(xiàn)代搏擊的人輕易擊倒,沒有辦法,傳武只屬于武俠的世界,手藝也只屬于我們的工廠。

另外,我還固執(zhí)地認為,自動化不可能全部取代手工,總有一種活兒是自動化的機器完成不了的,雖然這樣的活兒會越來越稀少,但能完成這種活兒的手工也會越來越珍貴。

我曾在工廠工作二十年,干工人,換過很多工種,我干過鉗工、檢修工、車工、焊工、運行工,看守過晾水塔,看守過汽輪發(fā)電機,太熟悉這些工人的行當了。這篇小說寫的是鉗工的故事,我鉗工手藝不過關,卻見過一些手藝了得的鉗工師傅,他們的手藝令人眼花繚亂,令不喜歡當工人的我都十分著迷。

我還十分喜歡觀看各類技術比武,這些比武帶有喜劇色彩,比賽者不管多緊張多嚴肅,觀看者都是輕松的,歡樂的,不亞于看一場歌舞表演。記得當年我也參加過一次打手錘比賽,不是我想?yún)①?,是廠里要求每一個青工都必須參賽。我拎了手錘上場,眾目睽睽,本來在場下練得已經(jīng)相當熟練了,可上場還是緊張得不得了,一錘下去就打在了自己握扁鏟的左手上,頓時皮開肉綻。你手藝再好,經(jīng)不住比武,上不來臺面也是不行的。

感謝鼓勵我寫這類小說的責編季亞婭老師,感謝陳東捷主編,感謝給我寫評論的熱心鼓勵我的賀紹俊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