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藤：沉思與回望
寫一部新中國成立后北大荒第一代拓荒者的長篇小說，是我久蓄于心的想法。初衷有三：一是講好前輩的故事，忠實記錄北大荒是如何變成北大倉的；二是敘寫這一代人初心依舊的北大荒情結(jié)，描繪他們的靈魂面貌；三是讓后來者銘記那段艱辛卻不乏激情的拓荒歲月，從悠悠過往中汲取精神營養(yǎng)。為寫好《北地》，作品主人公?？藙自诒钡毓ぷ鬟^的30個地方，我都實地考察了一遍。我覺得，真實起碼有利于場景還原，讓讀者有身臨其境的親切感。作為一個在北地生活工作過幾十年的中年人，我深知北大荒的過往在上世紀(jì)80年代后出生的第三代、第四代人心里已經(jīng)變得十分遙遠(yuǎn)，前輩的故事他們知道得并不多。出于對歷史的一種責(zé)任，我覺得有必要把第一代北大荒人的傳奇講給他們聽。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莎翁《暴風(fēng)雨》中的這句名言經(jīng)常被人引用。然而，過往消化為序章的過程并不那么簡單，其中離不開一種消化酶，這種消化酶就是沉思與回望。不經(jīng)沉思與回望的解構(gòu)與重塑，所有的過往都難成營養(yǎng)，自然也不會成為未來劇目合格的序章。為此，我采用了一種倒敘的寫法，用老干部?？藙淄砟陮Ρ钡毓ぷ鹘?jīng)歷的回望和沉思來結(jié)構(gòu)這篇作品，作品的每一章就是主人公工作過的一個地方。
英雄不老，如同靜臥殘陽中反芻的耕牛，身在伏櫪，心在田疇。此時，沉思與回望是重整行裝再出發(fā)的心靈檢視，是信仰之燈的剪燭和人生經(jīng)驗的提純。過往多有建樹的北大荒人無疑是精神的富翁，因為有歷歷往事值得回味。事實上，沉思與回望既有對勛章的愛撫，也有對傷疤的舔舐，這是需要一點勇氣的，因為沉思與回望有時不免讓人難堪，畢竟愈合的傷疤可能會被揭開，滲出鮮紅的血絲讓內(nèi)心隱隱作痛，但如果不這樣做，人就有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重演曾經(jīng)受過的挫折。人類是在不斷沉思與回望中前行的，孔子說“吾日三省吾身”，目的不是讓弟子們拍著大腿長吁短嘆，而是為了第二天能更好地踐行君子之道。
《北地》是北大荒第一代拓荒者的沉思錄，主人公?？藙椎某了寂c回望看似是病榻囈語，而受邀為他立傳的任多秋則聽出了一個老干部的心路歷程和事業(yè)感嘆?，F(xiàn)在的北地，到處是整齊的田疇、現(xiàn)代化的機(jī)械、樓宇林立的城鎮(zhèn)和有著葵花般笑容的人們。但在60多年前并不是這樣，那里到處是荒原大甸和蒼茫群山，交通不便、野狼成群、疾病流行。是誰改變了這一切？當(dāng)然是成千上萬的?？藙讉?，是他們的付出，讓荒原變成了糧倉，讓村屯變成了城鎮(zhèn)，讓城鎮(zhèn)建起了工廠。然而，很多為此奉獻(xiàn)了畢生精力的拓荒者并不居功自傲，與他們交談，我聽到更多的是遺憾，是對自己過往的不滿足，他們常常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假如時光能夠倒流，我會把一切做得更好。
不可否認(rèn)，?？藙资怯蒙挠鄷熢诔了寂c回望中淬煉初心，在別人眼中他是功成名就的高級干部，但他內(nèi)心深處卻早已擱置了過往的榮光，更多的是缺憾和惋惜。這是一種境界，在這種境界中他的品格卓然聳立。
與《復(fù)活》中聶赫留朵夫不同，?？藙椎某了寂c回望不是靈魂的救贖，而是一個奉獻(xiàn)者對完美境界的追求，是以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為后來者提供鏡鑒，說到底，是一個信仰者對信仰的再度淬火。當(dāng)重病中的他看到兒子從北地拍攝回的那張充滿煙火氣的照片時，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他頑強(qiáng)的生命了無牽掛地走向了涅槃。彌留之際的他應(yīng)該感到欣慰，作為北大荒第一代拓荒者奮斗的過往，無愧于新時代百年宏篇交響的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