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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劉榮:罵冗村散記(2021年總第48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1年12月31日08:19

本周之星:劉榮

劉榮,貴州六枝人,2001年南下深圳打工,開始了綿延至今的打工生涯。漂泊的日子里,坐在宿舍那狹長而搖晃的鐵床上,拼湊些平淡而淺顯的文字充實打工生活。習(xí)作散見《大鵬灣》《江門文藝》《六枝文藝》《深圳青年》。《割稻谷》《祖屋只在我夢里》入選中國作家網(wǎng)精品文集。

 

作品欣賞:

罵冗村散記

出老家涼水井村,走三里路,過青崗河,是一大片種著油菜的稻田。金黃金黃的油菜花迎著春風(fēng)搖曳,田野上飄蕩著沁人心脾的花香味,讓人一點點沉醉!順著窄長的田埂路走去,翻上埡口,停下腳步抹抹汗揉揉眼,大山環(huán)抱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村子。

這村子叫罵冗,流傳著許多神秘而久遠(yuǎn)的故事。

相傳好多好多年前,這里的人們分別居住在阿松寨和黑羊大箐,過著男耕女織的日子。黑羊大箐的居民喂養(yǎng)了看家的狗,喂養(yǎng)了耕田的牛,還喂養(yǎng)了下蛋的雞。狗吠雞鳴,炊煙裊裊,大山腳下的古老土地升騰起人間煙火味。

那些覓食的雞,時不時越過半人高的籬笆墻,飛到阿松寨居民的菜園里刨食。那些貪吃的豬,趁主人不注意,跑到莊稼地里啃咬禾苗。阿松寨居民看到自己用汗水澆灌的莊稼被牲畜啃咬,撿起地上的石塊砸雞,掄起半人高的木棒打豬。因為牲畜、因為莊稼,婦女們開始破口大罵,用最惡毒的言語咒罵。到了后來男人也卷入進(jìn)來,提刀弄棒打斗。黑羊大箐的居民爭斗不過,只能逞口舌之利,時間長了也就讓人生厭,以此得名罵冗,意為罵得冗冗煩煩的。后來黑羊大箐居民找來了一先生,破了阿松寨風(fēng)水,阿松寨因此破落。最終,黑羊大箐居民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

白姓,是罵冗的大姓。該族起于秦朝名將白起,歷朝歷代俱為武將,忠義無比。宣武將軍白納元攻打貴州,兵鋒直達(dá)幺鋪。白氏抽標(biāo)為記,以姓起堡,名為白旗堡,以名起山,名為將軍山。落腳白旗堡后,白氏經(jīng)四代棄武習(xí)文,在黑羊大箐安居樂業(yè)。罵冗白氏后人及入貴州時同來的譚、王、李、張等將領(lǐng)后人,想起先祖征戰(zhàn)的種種艱辛,用地戲這種民間文化活動進(jìn)行紀(jì)念。罵冗地戲,唱的是《薛丁山征西》,講述唐朝貞觀年間薛丁山奉旨討伐西涼國,與西涼女將樊梨花之間的恩怨情仇。

地戲,讓村子變得生動,讓村子變得具體,地戲,是罵冗的筋骨,是罵冗的血肉。

表伯家住在罵冗。正月間最激動人心的事,莫過于去罵冗聽?wèi)?,那是我童年記憶里最溫暖的年味?/p>

露天戲場在村前的土壩子上,搭著戲棚,戲棚邊掛著一面大鑼。戲還沒有開唱,戲場顯得熱鬧得很,有些小商販高一聲低一聲吆喝著賣東西。穿著新衣裳的孩子們,喊叫著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的。有些膽大的小孩,點燃鞭炮往空中一扔,鞭炮炸響,聲聲清脆。我圍著戲棚轉(zhuǎn)了一圈,撫摸著銅鑼,靜下心來聽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哼唱戲文。

我在戲場邊遇到二表哥,他穿著黑色的新衣裳,沒有說話,一把抓著我的手,帶我去買甘蔗。二表哥的手厚實而有力,我推脫不開,跟著他走。有人在賣甘蔗,一捆捆甘蔗用繩子綁著。

這時候,有個小孩往空中扔了鞭炮,“啪”一聲,鞭炮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二表哥摸了摸頭,咧著嘴巴望著我笑。人來人去的戲場和這個叫罵冗的村子仿佛也跟著他笑了起來。

二表哥帶我去家里,路上他眉飛色舞地給我說起了《薛丁山征西》里面的薛丁山,說起了薛丁山的夫人竇仙童。這個竇仙童有件寶貝叫捆仙繩,見到敵將把捆仙繩往空中一扔,敵將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我正聽得入神,二表哥帶著我走進(jìn)了他家堂屋。我眨著眼睛想,要是自己也像竇仙童那樣手里有根捆仙繩,玩抓特務(wù)的游戲時就把捆仙繩往空中一扔,小伙伴們被捆綁住手腳,就只能乖乖認(rèn)輸了。

表伯媽在灶房里熏臘肉,柴草噼噼啪啪響著,火苗歡快地舞動著身子,把墻壁映得紅通通的。灶房,暖烘烘的,炕上的臘肉散發(fā)出煙火味,這是家的味道!

每年春節(jié),我都去罵冗聽?wèi)?,去表伯家玩耍。我對他家很熟,像回到家一樣?/p>

表伯媽見我,慌忙站起來,搬凳子給我坐。她怕我冷著,往火坑里加了柴,蹲下身子用力吹幾口氣,柴草燃燒起來,一團(tuán)旺火把人烤得滿頭是汗。

表伯媽用圍裙擦了擦手,去灶房角落的水缸邊。她揭開蓋水缸的小簸箕,伸手進(jìn)去撈起來一段泡粑。那泡粑四四方方的,還往下滴著冰水。

“伯媽,我不吃,你不要麻煩?!蔽覔屩f。

表伯媽找來菜刀,一邊切泡粑一邊笑著說:“兒哩,我家就是你家,伯媽燒粑粑給你吃?!?/p>

她一片一片切著泡粑,每一片切得大小一樣,分不出厚薄。表伯媽坐在煤灶邊,把火鉗支在灶上烤泡粑。她很有耐心,時不時翻一下泡粑,轉(zhuǎn)過身笑著對我說上幾句話。

泡粑受熱后,開始一點點鼓漲起來,一點點變得焦黃起米,熱氣中透出了誘人的香味。表伯媽用指甲輕輕刮幾下烤焦的粑粑,吹幾口后,遞到我手里。我把手中的粑粑給二表哥,表伯媽笑著說:“兒哩,快吃!你哥餓了,他自己會燒吃?!?/p>

二表哥去碗柜里端來半碗蜂糖,喊我用粑粑醮著吃。表伯媽烤的泡粑,我吃了好幾片,撐得肚子又鼓又圓,還時不時揉一下肚子。這是童年時光中最美好的回憶!那以后的日子,我總會想起表伯媽烤的泡粑和二表哥端來的半碗蜂糖。

長大后離開家出門打工,經(jīng)常會夢到罵冗這個村子,夢到表伯媽烤的米粑,焦黃噴香,還冒著一縷熱氣。幾年前回家,去看表伯媽,就想像小時候那樣吃幾片她烤的泡粑。

二表哥站在我身邊,陪著我看戲。

午飯后,四村八寨的鄉(xiāng)鄰們都趕來罵冗村聽?wèi)?。一些提著烏木煙桿的老伯,瞇著眼,皺紋里仿佛都帶著笑意。男女老幼在土壩子上或站或坐圍成一個圈,翹首以待。

“咚咚咚……”

鼓響起來了,聽起來熱鬧。

“鏘鏘鏘……”

鑼也響起來了,聽起來歡快。

“咚鏘咚鏘咚咚鏘 ……”

鑼鼓響起來了,熱鬧而歡快,戲場的氣氛活躍起來。一個蹲在墻邊啃甘蔗的小孩,吐出甘蔗渣,抹了抹嘴巴往人群里擠。鑼鼓的擊奏力度由輕變重由弱變強(qiáng),唱戲的民間藝人在熱鬧的鑼鼓聲中出場。先出來一個小卒,穿綠色戲服,走場時拖長聲調(diào)吶喊幾聲。那面具是民間藝人用丁香木雕刻的,神態(tài)逼真,有些小孩指著面具咧著嘴巴笑。這戲服,做工精良,我覺得好奇,伸手摸了一下戲服,怕被人發(fā)現(xiàn),又慌忙把手縮回來。接著頭戴面具腰系戰(zhàn)袍手持刀劍的將帥出來了,那面具,栩栩如生;那戰(zhàn)袍,鮮艷奪目;那刀劍,寒光閃閃。士卒吶喊,戰(zhàn)旗飄飛,這簡陋的露天戲場變成了號角爭鳴刀光劍影的古戰(zhàn)場……

鑼鼓停下,一位民間藝人坐在戲棚邊的長凳子上開唱了起來,戴著插長長的箐雞毛的紅色面具,紅色象征忠勇。站我身旁的二表哥輕聲說這是薛仁貴元帥,“白虎星”轉(zhuǎn)世,三箭定天山。一部書就是一個完整的戰(zhàn)爭故爭,一個完整的戰(zhàn)爭故事就是一部厚書。這毛筆抄寫的唱本帶著說白,聽起來朗朗上口,浸透著民間說唱文學(xué)的芳香。民間藝人高聲唱了一段后,停了下來,那唱詞是七言韻文,一字一字落在了父老兄弟們的心坎上,讓人回味無窮。鑼鼓響起來了,在舒緩或急促的鼓點與鑼聲中,手持刀劍的藝人做出了一連串騰挪轉(zhuǎn)換的打斗動作,兩將相斗四人穿插,到最后變成了八人齊舞。藝人們轉(zhuǎn)輾騰挪,在這一招一式你來我往之間,色彩鮮艷的戰(zhàn)袍隨風(fēng)飄飛,讓人目不暇接。叫好聲一浪接一浪,響徹云霄,戲場熱鬧非凡。戲場邊,有個八九歲的男孩,手握一截樹枝學(xué)著跳戲。

鑼鼓聲中,一頁頁歷史畫卷,鮮活清晰地在眼前翻動。唱書中的那些忠臣良將,仿佛從書出跳了出來,在戲場上穿插打斗。唱戲散場后,夕陽已西下,四村八寨的鄉(xiāng)鄰才戀戀不舍離去……

出門打工后,很少去罵冗了。特別是燒米粑給我吃的表伯媽離開了人世后,那個叫罵冗的村子漸漸變得陌生起來??捎袝r侯,我還會夢見那片開滿油菜花的稻田,夢見稻田中間的那條小路,夢見站在河邊望著我一步步回家的二表哥。從夢中醒來,想到這個叫罵冗的村子,想起罵冗的地戲,想起表伯媽烤的米粑,絲絲暖意在心間緩緩流淌,冰冷而漫長的夜一點點變得暖和而美好起來!

 

本期點評:野水

長期生活在關(guān)中平原上的我,對于云貴高原的印象,固有在中學(xué)地理課本“三山一水一分田”的那句話上。云霧彌漫,小小的村落被層層梯田包裹。三月里來,草長鶯飛,油菜花香。水牛牧童,短笛無腔。谷場上驅(qū)鬼敬神的儺戲,山林里神秘出沒的山魈,都像一幅江南山區(qū)水墨畫的卷軸,徐徐展開在眼前。

《罵冗村散記》隱匿了我固有想象中的那些元素。文章用講故事的方式,從罵冗村的村名來歷寫起,原來村人多是秦將白起的后代,客家人,為生存的村斗與別地并無二致。除過第五節(jié)的抒情性結(jié)語,前邊四節(jié)的村名故事、第一次露天戲場、表伯媽的燒烤泡粑、第二次露天戲場,也確乎符合散記特點,基本互不兼容包含,畫面感比較強(qiáng)烈。以表伯一家為罵冗村的“村民代表”,道出了貌似不雅的村名之下隱含的淳樸厚道村風(fēng)。臘肉的熏香,歡快的火苗,暖烘烘的灶房,都在“我”的記憶里散發(fā)出一股煙火味,讓“我”聞到了家的味道。

散文是主觀性較強(qiáng)的文體,似乎不應(yīng)該以“完成度”這個一般用于小說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但我覺得此篇還是有點浮光掠影輕描淡寫了。單就以開頭的故事來說,罵冗村可以挖掘的東西應(yīng)該不少,表達(dá)上卻顯得有些淺嘗輒止。罵冗村可能不及北方平原那些幾百戶大村的歷史厚重,也應(yīng)有它獨特的鄉(xiāng)村文化或地域民風(fēng)。即使取一瓢水,也應(yīng)沉下去舀,盡量不要面上撇。

散記也應(yīng)有內(nèi)在的、明晰的主線思想意識;兩次露天戲場可以合并為一,重點突出觀戲人及其感受;最后一節(jié)的抒情性結(jié)語落進(jìn)窠臼,建議去掉;語言宜再準(zhǔn)確精煉靈動。

身生六枝區(qū),泅游六盤水,完全可以向南方作家那種靈秀飄逸的地域文風(fēng)靠攏,汲取營養(yǎng),釀造出獨屬于自己的醬香美酒,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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