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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羅海玲:世界需要一個怎樣的故事
來源:《西湖》 | 羅海玲  2022年01月24日16:56

因為有“比較文學”,又因為比較和聯想是人的本能,所以,人們會不由自主地將讀過的作品作對比。每個人的閱讀和生活經歷往往大相徑庭,在比較時會形成許多看法。我有時候會作這樣的試想:不妨想象一下我們人類的祖先,在幾百萬年前,看到鹿有四條腿,又看到馬有四條腿,就會驚喜于這樣的發(fā)現;而另一批生活在不同區(qū)域的人類祖先,是為看到鹿有四條腿,而豹子也有四條腿而驚喜的。

這即是說,比較大概不能過于表層化。因為如果拂去表層的沙土,會看到深層的規(guī)則和規(guī)律,那也許就是一些基本的規(guī)則和規(guī)律。這件事情越做到基礎,越呈現出最根本的東西。因此,兩種十分遙遠的藝術之間,也是可以互相作出說明的。而作品大概是在一些基本規(guī)律的土壤上開出的不同色彩和形態(tài)的花朵。

我到很晚才決定學習敘事。開始得這么晚,行動又十分遲緩,且不敢貿然行事,總希望讓時間來促進慢慢地發(fā)酵,所以,我怕將來也不太可能會有很多作品,因而惟有勉力為之了。

所以,我對創(chuàng)作豐碩的作家,尤其是那些經典的作家欽佩不已。如果一旦看到他(她)后期某一本書不那么如從前,我會開心的,仿佛看到了人類的極限。

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些作家中,我喜歡有脾氣的那些人。他們生氣,發(fā)怒,罵人,他們披露的倒霉經歷,甚至一些十分不堪的窘況,比如受人譏笑,更讓我能夠感受得到真實和真誠。

很多故事很好,但我不一定一直記得,而有些故事,它們像幽靈一樣,在我的腦海里起伏。那么多的作者已不在人世,所以,我會把對作者的那種仰慕部分地轉嫁給譯者。但很多譯者也已離開。如果知道一本好書的譯者尚在人間,我是會特別高興的,期待有一天能夠結識?;蛘吣呐伦罱K結識不了,我也欣慰于知道,他(她)在那兒。

我得知愛倫·坡喜歡在寫作一開始就考慮一種效果。他在談《烏鴉》這首詩的那篇經典創(chuàng)作談中,對自己的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作了極其詳盡的正面剖析。他說:“我總是動筆前就問自己,于此時此刻,在無數易打動讀者的心扉、心智或心靈的效果中,我該選擇哪一種呢?”由此,我也會不由自主地試著在提筆前問自己:“世界需要一個怎樣的故事呢?”可是,寫完之后,總是會說:“啊,不是,不是這一個,這不是最需要的那一個,還差很遠很遠呢。”那心境猶如僅抓到了一根馬的尾毛一樣,只能望著那匹漂亮的神馬一躍沖天了。

除此之外,我時常會有的是一些內疚的心理。比如,得知人們提起一本好書,而我還沒有看過。由于這樣的情況特別多,這種心情就變成經常的了。又如,某一天,到了晚上我還未能夠安靜地坐下來。我內疚于自己內心有時突然泛起的急躁,內疚于思想的游離和對一些出現的事物的偶然沉醉,內疚于說不出對某些想說的領域的確定自信的話。我總有很多疑慮。

神話大概是人類記憶的模糊夢境,存在于全人類。一代代人對它的迷戀表明了昨天永遠比明天有吸引力。因為只有知道了昨天,明天才更有力量。而我們一直沒弄清楚昨天,不管是自然科學還是人文科學。

也許,不必去追尋作品中真實在哪里結束、想象從哪里開始,因為真與假的界線并不存在,真正想讓它存在的是一種普遍意義。

不管是卡夫卡指向“居家的人”的作品,喬伊斯寫得妙趣橫生的日常生活,或是一些奇險的小說,如《白鯨》之類,最讓我癡迷的還是作品中的普遍意義。沒有意義便讓人失去興趣,這樣干下去是最痛苦了??晌乙仓溃@普遍意義不該被狹隘化。

我在卡夫卡的作品里找到狄更斯和歌德的影子。但正如本文開頭所說,我并不覺得他師從于他們。他的永恒的、永遠不受時間限制的作品所揭示的實質意義是不可磨滅的?!冻潜ぁ防锏娜宋锵裰l一樣一根根向著空間伸展開去,蔓延開去,越來越多,作者卻仿佛從來沒有要收回的意思。所以,它結束不了,或者說,它以不結束的方式結束了。有人說:“自然物覺得宇宙也不夠寬,人工制品卻需要關閉的空間?!笨ǚ蚩ㄗ髌穾Ыo我們這種無限的感覺或許就因為它帶著這種自然物的特征。因而在人類的規(guī)則看來,它在外觀上是不完整的。他對文學與人生的純粹猶如斯賓諾莎對哲學與人生的純粹。對于他們,我有時產生這樣的想法:或許一個人的生活愈是單調,外部經驗愈是少,體驗和感受倒愈是會因一些反復的強度而更真切和深邃,便愈會在某個時刻迸發(fā)出最驚人的想象力。

在學習的過程中,猶如穿越叢林,我有著各種疑惑和不安。我疑惑于那些用既有的理論去演繹出來的故事,那些不是自己生長出來的樹木;疑惑于那種為了寫作而尋求的生活經歷,那些帶著文學目的的體驗;疑惑于脫離現實的那些無土的想象,那些沒有情緒和體驗的塑造;疑惑于那些被認為真實的現實,那些“真實的”描摹;疑惑于對美感的不同觀念,什么是最佳文學美感;疑惑于一些“必須”。

我記得這樣一段話:“……應效法森林里迷路的旅客。他們決不能胡亂地東走走西撞撞,也不能停在一個地方不動,必須始終朝著一個方向盡可能筆直地前進。盡管這個方向在開始的時候只是偶然選定的,也不要由于細小的理由改變方向,因為這樣做即便不能恰好走到目的地,至少最后可以走到一個地方……”我也對愛德華·吉本的這句話記憶頗深:“……在擴展推理能力與想象力之前先必須盡量運用記憶力……”

此時,我?guī)е鴿M腔的困惑,之后,在將來,也必定仍然將會是滿腔的困惑。

關于尋求自己的本質。每個人都因為不同的特質而成為蕓蕓眾生中的自己。哲學家教導我們:“什么是你的本質的真正的原初意義和主要原料?那是某種不可教育、不可塑造之物,但肯定也是難以被觸及、束縛、癱瘓的東西?!蔽蚁耄粋€作者也許更應當尋求自己的本質。

我對自己國家歷史文化的情愫,對那些本國自有經典的情愫,是天然的,深厚的。我對我們現當代的眾多作家充滿敬意。

我的并不強的觀察能力、我的顯得遲鈍的反應和對自己言行的經常性失感,會對我的寫作和日常生活造成較多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