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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用散文筆法敘寫學術的艱辛快樂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 劉躍進  2022年07月14日09:10

《從師記》是一部回憶散文集,上編6篇,以我讀書成長的經(jīng)歷為線索,回顧文學夢想的緣起、知青生活的淬煉、大學求學的經(jīng)歷以及兩代人對清華大學文科建設的記憶,還有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的點點滴滴。生活的實踐讓我感受著社會這所大學的深邃;不同時期的老師們是如何手把手地教我讀書、做學問,也在書中有具體而微的描述。下編9篇,是對俞平伯、王伯祥、魏隱儒、傅璇琮等前輩學者的追憶和紀念。附錄一篇,記錄了與年輕學人的一段學術緣分,再現(xiàn)了“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钡墓庞柟棚L。

過去幾年,我撰寫了若干紀念前輩業(yè)績的文章,評介范文瀾、梅蘭芳、潘天壽、鄭振鐸、姜亮夫、錢鍾書、逯欽立、孫犁、柳青、曹道衡、樊駿、沈玉成、鄧紹基等人的文學貢獻,在學術圈產(chǎn)生一定影響。而《從師記》則更進一步,走出學術界,意外得到讀書界關注。有媒體把我的這類文字稱作學者散文,引發(fā)了我對相關問題的思索。何為學者散文?學者散文又何為?

中國古代的文章分類,大體分為韻文和非韻文兩類。早期的文章,為便于記憶,多有韻味。后來,各類文章不斷涌現(xiàn),翻新變化,催生了文章的分類學。《昭明文選》《文苑英華》等文學總集便按照文體分為30多類,其中多數(shù)為實用文體,屬于廣義的散文?,F(xiàn)代散文,其邊界不甚清晰,有的像小說,有的像詩歌;其風格也不盡相同,或是抒情散文,或是記事散文,當然還有議論散文等;其作者群更是龐大,心有所感,形諸筆端,便成文章。

以前有過工人詩、農民詩的說法,現(xiàn)在基本沒人提起。以作者身份來為散文冠名是否得當,暫且不論,但學者撰寫散文,確是當下比較引人注意的文化現(xiàn)象。

所謂學者散文,大都具有兩重屬性,一是學術屬性,二是文學屬性。這類散文大多以自己真實的治學經(jīng)歷為基礎,把學術研究中感悟到的生命體驗通過文學化的語言表達出來,真實、細致、內斂、耐讀,是其基本特征。這與數(shù)量更為龐大的抒情寫景散文有所不同。

為什么很多學者在從事專業(yè)研究的同時又涉足散文寫作?以我自己的觀察和自身的經(jīng)歷來說,大體有這么幾個原因。

從個體經(jīng)驗看,一個偉大的歷史事件,很多親歷者在經(jīng)過大約40年的歷程后,往往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產(chǎn)生一種記錄既往的寫作沖動。這是人類口述史的一般規(guī)律。改革開放40多年,我們這一代人經(jīng)歷了前無古人的社會巨變。早期投身這一浪潮的年輕一代,而今業(yè)已步入中老年,這是一個喜歡回憶的人生階段。近年來,各行各業(yè)都有這類回憶性的文章,如雨后春筍,再次印證了這一寫作規(guī)律。

從文化心態(tài)看,改革開放初期,我們對過去的成就與不足進行了比較深入的思考?;貞涍^去,很多人用文章記錄國家“站起來”的過程,他們的筆下,有奮斗與犧牲,有輝煌的成績,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偨Y經(jīng)驗教訓、團結一致向前看,是那個時期的基本態(tài)勢。新世紀以來,隨著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的改革全面深化,國家的整體實力、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在這一背景下,學者們更加客觀地審視我們的民族傳統(tǒng),更深切地感受到前輩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他們寫作的散文,往往具有積極向上的力量。

從學術傳播看,學術研究不僅僅是二三素心人的事,更需要接地氣,與人民同呼吸。很多自然科學家,用富有文采的筆觸講述科學家的故事,普及科學文化知識。人文工作者們更是意識到人文情懷和社會關切的重要性。他們撰寫散文,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通過講故事的方式,有效地普及學術,讓學術走向大眾、走向社會。

從自身修養(yǎng)看,中國古代人文傳統(tǒng)向來講究義理、考據(jù)、文章,三者并重。義理學偏于思想史,考據(jù)學屬于純學術,文章學則屬文學范疇。三者中,文章之學最是基礎?,F(xiàn)代學術的劃分,文章之學逐漸被剝離出去,學術是學術,文章是文章,彼此分屬不同學科領域,似乎涇渭分明,中國的文統(tǒng)不免式微。令人欣慰的是,20世紀以來,很多學者依然堅持散文寫作,讓這古老的人文傳統(tǒng)不絕如縷。老一代學人的作品,如唐弢的現(xiàn)代書話,黃裳的古書題跋等,盡管形式不一,風格各異,但多與讀書、治學相關。當代余秋雨、南帆等人的散文寫作,以文化學人的視角審視歷史風物或日常生活,展示他們對歷史的思考、對人生的體悟。

回到我這本小小的《從師記》,它沒有尋找歷史奧秘的期許,也沒有關于人生智慧的洞見,它只是真實記錄下作者一路走來所遇見的那些老師。我曾和他們促膝而談,握手而別,目送著他們步入歲月深處。按理說,既往之事,宜其兩忘。而在我,那些平淡無奇的日子,還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瑣事,總是無法淡忘,久而久之,在記憶中成為我生命中的詩——美麗、真切、感動。

濟慈說,美即是真,真即是美。我沒有詩才,只想用最真實的筆觸,寫出對生活、對老師的感念之情,講好中國學術的故事,讓更多讀者了解學術探索的艱辛和快樂,讓學術成為一抹別樣的風景。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文學評論》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