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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拓》:我要跟小滿和思齊一起走去世界的盡頭
來源:收獲(微信公眾號) | 郭爽  2022年08月08日07:53

在《拓》這篇小說的開頭,連小滿開口說話,她告訴我們,跟很多人不一樣,從她的生命誕生開始,就有另一個人跟她共處一個空間,“媽媽的子宮是堡壘,他們擁有還未知標(biāo)準(zhǔn)、因而不可量化的時間。住在各自的小房間里,一人一張軟和的床,一人一根管帶吸收營養(yǎng),卻可隔著胎膜擊掌。擊掌,單手擊掌,雙手擊掌,然后踢腿,一起泅泳,一起膨脹,靠得如此近又各自獨立,這就是他們的起始?!?/p>

如果給梅洛-龐蒂讀上面這段文字,他也許會說,啊,她的“原初空間”有雙生性呢。在梅洛-龐蒂那里,經(jīng)驗在客觀空間下面揭示出一種原初空間性。這種原初空間性與身體的存在本身融為一體,而客觀空間不過是這種原初空間性的外殼。而他又進(jìn)一步說,每一空間層次(或者說空間本身)總是起源于“主體對其世界的把握”。

一個無限的疊加的套盒。身體與世界的關(guān)系,因之是對話,是交互構(gòu)造,而絕非兩隔。

在《拓》里面,雙胞胎哥哥連思齊失蹤,妹妹連小滿決意要將他找到。她去思齊的公寓、辦公室、去網(wǎng)上搜索,去這些思齊存在過的空間一一勘探,然后,決意去思齊放置機(jī)器的深山里找。我想,這些空間,都不是絕對客觀的,而更是一種與連小滿、連思齊的身體存在所相關(guān)的情境空間。

如卡爾維諾所說,自童年時代就熟悉的物事、空間,混合頭腦中的想象,共同構(gòu)成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的風(fēng)景、獨具一格的舞臺布景。

有了尋找的意念,小滿開始行動,在她身上,“意識是以身體為中介朝向事物的存在”。

在小滿的尋找行動中,空間的魔盒漸次打開。童年的空間,夢的空間,病人的空間,黑夜的空間,繪畫的空間……還有她和思齊之間,不可測量、不可說清的身體/意識連接空間。與單胎生嬰兒的首個客體投射對象是母親不同,小滿和思齊,在擁有同一個母親作為客體的時候,也擁有彼此。

我知道,是長期對原子化狀態(tài)的人的體察、思考和書寫,讓我開始構(gòu)想這么一對雙生人物。弗洛伊德、榮格、阿德勒都無法回答的問題,精神分析、潛意識理論、目的論都無法解決的困境,我冀望于虛構(gòu)的藝術(shù)。只有藝術(shù)才能在不允諾答案的前提下去探索那些不可言狀但真實存在的東西。于是,自體分裂,詞呼喊出海,句子破開水面,故事劈開道路。

是怎樣的一種孤獨,終究無法忍受,要去做這樣的事。

而一種安慰是:在小滿出生以前,故事已經(jīng)開始。某天小滿死去,故事還將繼續(xù)。

最開始是小滿的聲音,她對我說話,我握著她吐出的詞,詞拼出的句子,一條條連起來,攀向跟我相連的此時此刻。她和她的雙生,同時向我走來,直走到我面前,坐到兩張明黃色的椅子上。我的身下也現(xiàn)出一張椅子,我坐下,平視他們的兩雙或一雙眼,等待椅子變成明黃色。

我的雙生,我的寄生,我的血與骨,我的秘密和哀愁,我想象他的模樣,念出他的名字,接受與他同生共死。

于是單純地痛或輕松。就像達(dá)洛維夫人出門要去買花。收拾行囊,輕松上路。這個世界、我們存在系統(tǒng)中的喧囂消失了,意識的碎片被魔法定格,我可以將之一一撿拾、縫合、重組。如濟(jì)慈所說,這是消極的浪漫,是一種能力,雖然置身于不確定、神秘以及懷疑的狀態(tài)中,但卻能夠凝神靜氣地去追逐事實和真理。

這一路,古典的英雄與現(xiàn)代的變形者將交替登場,我將忠實于人的本性,但不屈服于過盛的意識可能將物質(zhì)世界復(fù)雜化的風(fēng)險。我要像孩子一樣,把一棵樹看作一棵樹,感知它是一棵樹,尊重它只是一棵樹。我要跟連小滿和連思齊一起走去世界的盡頭。也許我會獨自折返,也許不會。

所以,你已經(jīng)明了,這篇小說是一場冒險的發(fā)端。我很高興連小滿、連思齊終于誕生了。他們將帶來不一樣的東西,不止是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