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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蜘蛛巢》創(chuàng)作談:一篇寫了三十年的短篇
來源:收獲(微信公眾號) | 陳河  2022年11月29日10:29
關(guān)鍵詞:陳河

這小說里的事件和人物都是真的,我也在其中,里面那個配件倉庫主任老葉就是本人。

三十多年前那天下午小說中的勞模駕駛員急匆匆跑到我辦公室,要我?guī)椭宜畠?,說我倉庫里的阿瓊是肇事者。我為此還去了阿瓊家尋訪,聽她婆婆怒氣沖沖述說了一番。幾天后,勞模駕駛員又來找我,說自己找回了女兒,為此打了一次群架,最后女兒還是跑了。這事件發(fā)生的時候我早已業(yè)余時間寫小說,在一些不很知名的文學(xué)刊物上發(fā)過一些中短篇,所以我察覺到這事件是一個小說的好素材。我把它寫在了一個硬皮的四方筆記本里,用我本人的視角來敘述這故事,已經(jīng)有了小說的意味。但我寫草稿的中途就失去了敘述的方向和動力,寫不下去,就擱置了。不久后,我辭職出國,去了阿爾巴尼亞做藥品生意,后來移民到多倫多,寫作中斷了十多年。

2006年我重新開始寫作,農(nóng)奴翻身,有機(jī)會在《收獲》《人民文學(xué)》等大刊上發(fā)作品。有一天我找到當(dāng)汽配倉庫主任時期寫下的一個短篇《夜巡》手稿,訂書針已經(jīng)生銹,紙張也被蟑螂咬去一個角。我讀了一下,覺得一點沒過時,就抄了一下給《人民文學(xué)》,沒想到馬上發(fā)了,還獲了“咖啡館短篇小說獎”,被好幾家名刊轉(zhuǎn)載,獲得好評。汽配倉庫時期我還寫過一個短篇《布偶》,2008年8月我去北京看望前輩鄉(xiāng)親林斤瀾,他已進(jìn)入生命最后幾個月,居然還記得我在《布偶》里說的事,這給了我動力,把短篇《布偶》寫成了長篇,發(fā)在《人民文學(xué)》雜志。

這幾件事讓我覺得自己在汽配倉庫寫下的東西挺有古董價值,只是古董不多,就那么幾件,很快都出手完了。但我發(fā)現(xiàn)在那個四方的硬皮本里還有一些毛胚或半成品,特別讓我中意的就是勞模駕駛員找女兒的事。我開始按照筆記本里的素材,更多的是靠自己的記憶,想把這個小說寫出來。我最初傾心的是想把曉燕出走和出走后做了些什么寫出來,下過很大的力氣寫她和阿七和阿瓊在外面鬼混浪蕩的日子,想按照加繆的《局外人》那樣寫。但寫了一段之后就寫不下去,因為我不知道曉燕究竟是什么原因出走。我甚至想寫曉燕在出走前,在汽車站票房里盜用了大量的公款供給阿七揮霍,結(jié)果是越寫越糟,迷失方向,只得再次放下。

就這樣拿起放下不知有多少次,一直像是民間所說的“鬼打墻”一樣在兜著死循環(huán)圈子。不過在這個過程中,這小說其實在我內(nèi)心深處的下意識中像一顆種子在生長,慢慢長出藤蔓。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錯誤,不應(yīng)該用自己作為敘述中心,而是改成一個父親尋找女兒的故事。我把看過上百遍的索爾·貝婁的《尋找格林先生》又看了一次,心里就亮堂堂了。

這一回,我用盧師傅的角度來寫,感覺是那么輕盈鮮活,溫州老城的氣息都彌漫開來。我很奇怪為何自己不早點換成盧師傅的角度,但寫小說就是這樣,你就在迷宮中,有時候運(yùn)氣好,一下子就找對了門路,有時候你得在迷宮中兜圈子幾十年。當(dāng)你最終找到了你心目中要寫的小說樣子時,所有的冤枉路都變得有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