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敏:那一年的春節(jié)
那是2022年的春節(jié),時間不久遠,卻并不尋常。是的,作為傳統(tǒng)的大節(jié)氣,春節(jié)年年過,年年都有不尋常。2022年的春節(jié)不尋常在于,我在醫(yī)院里遇見了兩個熟人。
臘月二十八,表弟打來電話,告訴我們,他媽媽即我的小姑這次不回家過春節(jié)了。我們大吃一驚。表弟也是驚訝才給我們打電話,他人在孝感,因為岳父家里有事,本來打算在孝感過年的,不想小姑這一決定改變了他的計劃,只好給我電話,要我勸小姑回家團年,萬一她不回去,真像她所說的那樣在醫(yī)院里值班——嘿,一個農(nóng)村老太來醫(yī)院做勤雜工還值班了(這是表弟的原話),那么就去看看她。
小姑六十有余,一直在家務(wù)農(nóng),疫情期間來醫(yī)院做勤雜工。雖是不起眼的臨時工,卻兢兢業(yè)業(yè),所有的休息時間她都放棄了,據(jù)說是為了攢錢。按說,小姑家不那么差錢,具體為啥攢錢,她不說。
勸過,沒用。春節(jié)到了,我和老公帶著飯菜水果去看她,算是應(yīng)諾表弟的交代,也表達一下侄女的情意。
但就在我們準備搭乘電梯時,我老公遇見了他老家的鄰居。一個小伙子,見到我老公,匆忙拉低帽檐,一晃而過。
隨后,我們再來看小姑,又遇見那位小伙子一次。
他在讀大學,估計是研究生了,然而春節(jié)期間在醫(yī)院照顧一位偏癱的老男人,以打工的形式。這孩子有故事。我老公很感慨,向我講起小伙子的身世。
傳聞(只能是傳聞,因為誰也沒有親眼所見)他的媽媽是他爸爸以親妹妹交換而來的,更具體點,販賣了親妹妹,而后又拐來另一個女性,手頭不僅有了點小錢,還成了家。我跟隨老公回老家,見過那個女性,個頭不高,卻身形玲瓏,一張鵝蛋臉五官周正,尤其是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但是為人拘謹,從不主動說話,即便外人主動招呼,她頂多笑一下,就會匆忙而過。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她在外面會仰起脖子看天,然后張大嘴巴貪婪地呼吸。而她的男人總在不遠處緊緊地盯著她,要是有誰走近女人,男人會大踏步走來……
這樣的家庭,心理暗疾不言而喻。小伙子高三那年,他的媽媽不辭而別,從此下落不明。小伙子生病休學一年,成績很好的他只考上了一個三流大學。他不服,重讀了高三,而且轉(zhuǎn)到藝術(shù)班學習繪畫。這需要高昂的學費,但是他堅持完成了學業(yè),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學校,而后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這不,春節(jié)期間也不休息,在醫(yī)院照顧偏癱病人,大概是為了學業(yè)吧。無論如何,這是為理想而戰(zhàn),令人肅然起敬。也許還有更深刻的緣由不為我們所知,正如我的小姑,這位農(nóng)村老婦,放棄春節(jié)與親人相聚的機會照顧病人,也是有深刻原因的,不單是為了錢。
我很感慨,尤其是小伙子的事情。因為拐賣或販賣人口的悲劇,在2022年上半年得到了民眾的普遍關(guān)注,它是我們正常人心口永遠的痛。但是疼痛之余,是思考,不為某個單純的事件本身,而是此類事件及其后遺癥。作為小說家,不免思緒紛飛。兩個不同年齡的人,兩個不同背景的人,卻在此相遇,一定具備我暫時無法領(lǐng)會的機緣。
每次相遇都不是孤立的。
而機緣就是紐帶,就是生活的真諦,我相信。為了領(lǐng)會那份真諦的啟示,我必須以文字的方式去挖掘背后的東西,去捕捉生活撞擊我們心靈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