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留在風雪中的歷史
我從軍到新疆后,聽到的“獨庫公路”故事已幾近傳說。譬如現(xiàn)在走在獨庫公路上,一日可遇四季,讓人大飽眼福;譬如在喬爾瑪烈士陵園,有一位老兵用大半生為戰(zhàn)友們守墓,讓自己活在與往事的對望之中;再譬如喀什河、鞏乃斯河谷、那拉提草原、巴音布魯克草原、大龍池和小龍池、天山神秘大峽谷等,讓這條路成為百里畫廊,一路美景數(shù)不勝數(shù)。
但是從眾多事件中凸現(xiàn)出來,讓人震驚的是一條記錄:當年修獨庫公路時,前后用了十多年,有128人為此而歿。時間長了,這條記錄便成為獨庫公路的一種標志,讓接近或緬懷這條路的人,迅速被拉入當時的場景、人群和事件之中。
中篇小說《雨和雪的聲音》,也是這一際遇下的產(chǎn)物。決定寫這個小說時,我感到緊張、憋悶和惶惑,不知自己會寫下怎樣的一個故事。動筆當天很順利地寫下兩千字,便欣慰終于觸摸到了久遠事件和人的靈魂,亦有了將故事講述下去的信心。當年修獨庫公路時,發(fā)生過雪崩、死亡、失蹤、硬拼和死扛。正是軍人們身上凸現(xiàn)出了殤道精神,那些“走不通的路”(哈希勒根達坂的譯意)變成了路,沿途的達坂、森林、河流、草原和湖泊,才變成了風景;那些藏在風景里的歷史、傳說和現(xiàn)實敘述,才進入人們的視野。這樣的擴伸讓一條路變得豐厚和深邃,因此便想不可著急,要壓著進度和字數(shù)寫,應(yīng)該能把發(fā)生在當年的故事講完。
寫完,發(fā)現(xiàn)構(gòu)成了縱向性結(jié)構(gòu)方式,這樣的結(jié)構(gòu)生出了文本慣性,讓這部作品成為被引導或暗示的小說,無論是人物還是內(nèi)容,都有“在路上”的洪荒式意味。雖然我一再提醒自己,切忌主題先行,但這句話幾乎成為這部小說的主題,并直接影響到了諸多細節(jié)。譬如修路軍人的堅硬,無論是行為、話語和意念,還是淚水、悲痛和死亡,我都想硬邦邦地展示出來。他們的命運是坎坷的,如果他們沒有堅忍的意志,又怎能堅持下去?事實上,他們在當時并沒有言說過自己,他們在很多時候的行為,只是硬漢的性格使然。如此一來,這部小說猶如涌入了一條通道,在激情和悲壯中向前延伸而去。
小說中的大雪和寒流、大風和暴雨,將一條路遮蔽在災(zāi)難之中,人的命運在疼痛之中扭結(jié),內(nèi)心在風雪彌漫中嬗變。他們的內(nèi)心為之掙扎,并最終在悸痛中做出他們的選擇。其實,所謂選擇,就是不屈意志下的死扛。死扛是小說中的一個影子,蟄伏在每個人身上,成為寂寥天山上暗自彌漫的氣息,很多時候像隱隱約約的命令,讓我把人物寫得更堅硬一些。
修路軍人的身份獨特,加之又處于天山達坂之上,必然會影響人的意念和反應(yīng),為自己也為時代做出與眾不同的行為。獨庫公路的歷史必然會留在那個時代,至于這個小說,僅是一次懷念,或者是對軍人禮贊式的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