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獵》：寫出尋常又不同尋常
最近幾年，《當代》雜志先后推出我的中篇小說《阿基米德定律》《一意孤行》《彎道超車》，以及最新的這一部《互獵》。應該說，在很大程度上，是《當代》這本老牌刊物給了我向現(xiàn)實最深處掘進的勇氣和可能。說到現(xiàn)實，人們通常會覺得撲面而來又無話可說，現(xiàn)實意味著油鹽醬醋生老病死，意味著太多太多的心酸苦痛彷徨掙扎，更意味著百轉(zhuǎn)千回、千帆過盡、人生到底值不值得。而對于創(chuàng)作超過二十年的我來說，“虛構(gòu)”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艱難，難就難在睜開眼睛“現(xiàn)實”無處不在，可打開電腦這些東西又變得遙不可及、無從下手，重點在于，小說里的現(xiàn)實如何從尋常生活中抽離出來，讓它在敘述中順理成章地從“形而下”上升為“形而上”，讓那些即將埋藏于黑夜中的點點微光在某一瞬間閃閃發(fā)亮，讓一切最樸素、最本源、最棘手、最無奈的材料插上想象的翅膀，讓它們有機會在讀者的腦海中形成風暴，飛越重重現(xiàn)實迷霧，實現(xiàn)一個小說家的理想。
在我看來，小說家不僅要有自己的夢想，還要通過這種夢想最終抵達理想的境地。而理想的寫作，在古今中外各種經(jīng)典作品中似乎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寫男人、寫女人、寫愛情、寫親情、寫仇恨、寫復仇、寫死亡、寫復活……寫世間的一切滄桑變化，一切悲歡離合。最難寫的恐怕就是，如何在司空見慣中寫出不同尋常，甚至寫出觸目驚心和不可思議?！痘カC》表面上看寫了兩個男人的現(xiàn)實，寫他們的生意、應酬，寫他們的打拼、無奈。應該說，這樣的主人公在當下中國比比皆是，這個國家之所以能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就是得益于大大小小千千萬萬類似群體的默默付出，他們這種人太過尋常了，滿大街都是，說大點是小微企業(yè)解決就業(yè)服務社會，說小了就是為多賺點錢，把自己的小日子過踏實，有房有車，老婆孩子其樂融融。問題是，人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過不去的坎兒，甚至在某一刻，他們也會惡向膽邊生，昔日的老板和打工者，突然之間劍拔弩張，變成最兇狠的獵者與最狡猾的獵物，非要上演一出你死我活的鬧劇不可。在這個意義上，我希望寫出當下社會的某種特質(zhì)，寫出人與人之間的互害性，因為經(jīng)濟社會的一場小摩擦小糾紛，如果不加以重視和把控，很容易升級為人性善惡的戰(zhàn)場，為了一己私欲，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盎カC”更像是動物之間的生死博弈，在看似尋常的生活表象之下，商業(yè)社會的激烈競爭正在破壞人心良善，當自然界的優(yōu)勝劣汰完全成為人類社會生活的不二法則時，這個世界也許會變得越來越可怕、可悲、可嘆。
相較于短篇和長篇小說，中篇小說具有相對開闊的包容性，在選取材料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篇幅既不像短篇那樣叫人縮手縮腳施展不開，同時，也絕不像長篇那樣一眼望不到盡頭。中篇更容易表達我對某段歷史或生活的整體印象，從而有效地解決我生命中的某一時期的重要認知。作家無法引領生活潮流，但或許可以通過寫作，切實參與生活并在一定程度上干預現(xiàn)實。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一次無疾而終的戀情，一場注定會失敗的個人奮斗，在我看來都可以成就一部好的中篇小說。《互獵》這部小說也糅合了劇本的某些質(zhì)素，這里有反轉(zhuǎn)和蒙太奇，有人物的沖突和矛盾的不斷升級，更有情緒的爆發(fā)和遲來的和解，小說結(jié)尾完全是開放式的，寓意良知和人性并未泯滅，盡管他們都經(jīng)歷了內(nèi)心巨大的動蕩和不安，甚至于在某一刻也禽獸不如，可生活仍在繼續(xù)，畢竟妻子兒女還在家里等著他們歸來。
作家就是要賦予人物一點希望，為這不同尋常的暗夜，點起一盞明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