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創(chuàng)作談:時代洪流沖刷人性的底色
時間猶如光影一閃而過,我從激情滿懷的青年,到了平靜閑適的中年,總有殘缺的舊夢纏繞,總有難忘的舊事感嘆,于是兩年前,我的長篇小說《驚蟄》正式出版發(fā)行。一些熱心讀者較為關心,主人公凌云青歷經艱辛,尋求生活奮進的力量,實現生命的綻放走向重生,后來進入城市怎么樣了?
我曾在媒體工作了十幾年,接觸過那些離開鄉(xiāng)村進城打工的人,他們缺乏相關工作技能,無法融入城市也不能回到故鄉(xiāng),他們的漂泊感和撕裂感,像似一道無形的門,跨不進也邁不出他們所在的城市。我也見證過不少白手起家的創(chuàng)業(yè)者,他們義無反顧地投入時代大潮,演繹了激蕩人心的時代故事。
來自讀者的詢問,與我內心的沖動,漸漸成為翻滾的碰撞。當我去年春季坐在書房電腦前,明白應該借助書寫,將隱藏于歲月縫隙的故事梳理出來,因為那是無數人的夢想與追求,也是一代人的無奈與疼痛。原來這份沖動,已在我心里悄然落下一顆種子,《立秋》的動筆寫作,只是給了它萌芽生長的機會,直到時序入秋,果實搖曳枝頭。
當年的中國伴隨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迎來了改革開放新一輪的下海潮,人們紛紛投奔商海。盡管有人成功有人失敗,但那段起落奔涌的歲月,依然令人心潮澎湃。
我所經歷和我所了解的,是不少鄉(xiāng)村青年搏擊高考成功一躍,告別鄉(xiāng)土生活來到城市謀生。在家鄉(xiāng)人的眼里,這樣的年輕人屬于洗盡泥腿的城里人,不管大事小事,鄉(xiāng)親們都要求助他們,故鄉(xiāng)于他們,不僅是一個地理符號,而且是一個深刻的精神印跡。鄉(xiāng)親來城市的目的,是換一種活法,想從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變成現代城市的打工者,他們五花八門的求助,有時超出了這些城里人的能力范圍,但他們最終選擇能幫則幫。這樣的群體留有太多鄉(xiāng)土的情結,對于時代轉型的理解和認同,對于鄉(xiāng)親的接納,卻讓他們背負了沉重的經濟負擔。
新的城市年輕人受過高等教育,切身感受到了偉大時代的蓬勃脈動。曾經蟄伏于鄉(xiāng)間的人們都能紛紛覺醒,到更為廣闊的天地尋找自己的出路,讓年輕人對未來充滿了向往與憧憬。個人擺脫不了時代背景的存在,他們打拼自己的事業(yè),是特定歷史時期的自然規(guī)律,畢竟那是一個充滿了機會的時代,一個有著無限可能的時代,改變窘迫的經濟現狀,是內外因的共同驅動,也是情理之中的選擇,順應了時代對懷有夢想之人的熱切呼喚。
角色的變化,并未改變這個群體的初心,隨著視野的延展,他們開始以市場思維方式,主動接納并擁抱改革,有了自己的責任擔當和精神擔當,在城市規(guī)則與鄉(xiāng)村習俗中,試圖打破原有的疏離和尷尬。
我所熟悉或不熟悉的一代年輕人,在改革的潮頭編織夢想,面對浪奔浪涌的市場,遭遇了太多的困頓挫折。他們悲喜歡憂的故事俯仰皆是,多少年來 都在我腦海盤旋回蕩,從未消退。但我想創(chuàng)作的,不是時代奔流的創(chuàng)業(yè)史,而是一代人的心靈史。我也想借助自己的寫作,化為一柄手術刀,剖開往事的肌理,推動情節(jié)向前發(fā)展的內在脈搏。我更想讓自己的思考融入宏闊的時代,讓個人的感觸鏈接蕓蕓眾生,故事才有縱深的走向,作品才會塑造一個觀照人類發(fā)展本性的世界。
為此,我期待我故事里的每一個人物,能在艱難逼仄的境遇里,演奏生存的旋律,釋放仁者的光芒。我也愿意以生活體驗與心路歷程為核心,在他們命運起伏的追蹤中,力圖展開對時代變遷與個人命運的深沉探索和思考。
這份創(chuàng)作的認知,是指引我去完成《立秋》的火炬,也是讓我醉心文學書寫的堅實理由。在龐雜紛復的現實面前,人們關注地位的提升,錢財的聚集,一把“成功論”的戒尺,隔開了楚河漢界,物質財富往往代表一個人的富足與美滿。我不是說追求物質、看重物質有什么不好,但人生在世,是否只有財富,才能衡量生存的價值和意義呢?至少,這是不夠全面的。
我和我接觸過的朋友,都在接受這樣的拷問。他們以平凡人的努力,成就更多人的時代夢想,正是千千萬萬這樣的個體,推動了我們社會的進步,讓市場充滿勃勃生機。他們做出怎樣的選擇,擔起怎樣的責任,看上去是一念之差,其實內里已歷經千山萬水,涉過河谷險灘,艱難的行進之路,既是資本搏殺的展示場,也是命運的分水嶺。
但我希望自己的書寫,不僅有生存者的斑駁血淚,更希望現實生活與文學寫作彼此疊加,呈現多元的人性。人性具有五彩斑斕的色調,不同的底色構筑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調色板,他們的善良和邪惡,寬宏與自私,熱情或麻木,都在直面自己的難題。那些哭笑當歌的過往,已為心靈作注,也就有了多種感受,如同永久的誘惑,讓我不竭地去叩問,在文字的國度,借助波瀾壯闊的時代,與我一道去探索生活的未來走向。
時代洪流會沖刷人性的底色,每一個生活的人,為了自己的夢想,有時是攥著痛苦做出選擇的。即便抗爭內斂克制,甚至窩囊卑微,不得不承受委屈,不得不堅守退讓,遭受各種壓力與傷害。每一代人都會在時代浪潮中不斷選擇與妥協,支持他們守住初心的,是西西弗斯式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毅。對這個著名的“悲劇英雄”,加繆卻說:“人一定要想象西西弗斯的快樂”,因為“向著高處掙扎本身足以填滿一個人的心靈?!边@句話同樣適宜于現在的我們,因為沒有任何成功的背后,不沾染汗水和淚水,人生恩賜我們的,同時也懲罰我們,人生加冕我們的,同時也剝奪我們。
各行各業(yè)的人有自己的抱負和夢想,都有人性溫暖的那束光,照耀他人前行的路,從而讓人們的撲騰掙扎,也就有了新的希望。我力求通過對人生經歷與心靈感悟的描繪,刻畫中國大地發(fā)生的種種變革,以及這些變革對人的生活狀態(tài)與精神面貌產生的不同影響。
時光循回,天道立秋。秋風起而葉落紛飛,枝椏明凈清冷地面對她的世界,反而獲得更加堅毅的力道。同時我慢慢懂得,生生不息的美,有時不在于繁花似錦,而是瘦枝寒鵲。于是我在創(chuàng)作《立秋》期間,讓自己的體悟,協調時代變遷與個體命運的敘事方式,盡可能讓每一個人物都能邏輯自洽,盡可能讓情節(jié)的流動富有內在的節(jié)奏感,盡可能讓細膩的堅韌和柔軟的溫暖,灌注讀者心靈深處,走進小說人物的精神世界。
感謝這次的寫作,能讓我順著文字一直走到歲月深處,沉浸于火熱的往昔,追尋那個時代特有的激情和真摯。然后,回味自己的現實生活,與《立秋》的人物彼此相望,發(fā)現我們所穿梭的,所經歷的,也許不是最好的相遇,卻是最好的重逢。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書寫的這部小說,藏著永不完結的追問,那么《立秋》引發(fā)的思索,就永遠不會停歇。(202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