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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創(chuàng)作談:?你是影子還是自己?
來源:《收獲》 | 錢幸  2024年01月19日09:20

泰山腳下,岱廟旁,紅墻青瓦,熙攘嘈雜處,有一家皮影館。櫥窗里陳列著三尺見方的獎牌和諸多皮影文創(chuàng)。店內,有一個服務員熱情地招呼著,她既是售貨員,也是售票員。很偶爾的,一兩個旅行團進入,落座。開始了,她活潑潑地站上臺,既是報幕員,爾后,又是表演者。白幕起,大戲放,人間的故事截短了,濃縮了,都在光影里頭了。片刻,身兼五職的表演者謝幕,臉上泛起光彩,然后走下臺去——走入人間,打掃掉落的瓜子皮、爆米花。人一走,皮影館悄寂了。她收拾完畢,洗了把手,再次立在櫥窗旁,久久打望著車來人往。她有什么心事?在想什么?她在日常中扮演又還原了什么呢?

我們看臺上故事,而操縱者隱藏著面孔在觀察看客——這仿佛一種秘密裝置。皮影,這里面的故事可太多了,隱喻太多了,太豐饒,太幽微,太旖旎了。皮與骨,皮與影,操縱與被操縱,顯處跟暗處,秘密與縱深。天然就是小說,不是我在創(chuàng)作它,我只是一個匍匐在黑暗中,頂著瓦數(shù)不高探照燈的挖煤人,一切幽暗隱秘的東西都是泛著純潔光亮的煤塊。“皮影”就在黑暗中閃爍發(fā)光,甚至發(fā)出了濃烈的煤香,是火的味道,塵的味道,焦烤的味道。我抓住了它,然后一切生發(fā)出來。我從這些巨大的隱喻和想象中努力開掘人的秘密。或許,每個人生命里都有一道影子?;蝿釉谖易笥业模切畹牟豢裳哉f的人性幽深,是尊嚴和榮辱的較量,是對公平和正義的敏感,是對罪孽和救贖的追問。

小說中,誰是影子呢?是那個渴望小薔不敢開口只能去追尋她蹤跡的馬歡嗎?是把身份給了別人換取生存所需的莊樸齋嗎?是為裝扮一個聲音而不敢露出真面目的阿綾嗎?是身有殘缺只好藏于大幕后操縱皮影的莊家兄弟嗎?原來,人人都有業(yè)障,人人都有隱疾和心事。我頭頂那盞瓦數(shù)不高的燈,尋找著人最真實的處境。生活中的是非、真?zhèn)?、善惡,都是一團團互相纏裹的毛線團。它們組建深淵,它們生成錯愕,它們構筑了命運無常,它們吸引作者全身心投入。我愿成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信徒,做體驗派,把自我扔進“他人”中,去模擬心靈。這也就是我的寫作技巧:把一顆心全部攤開,用最大的面積來承受苦痛和撕裂,關注卑微、貧賤和渺小,關注洪鐘大呂時代幾乎輕不可聞的人們呢喃。關注時代大浪掀起時,被冰冷的海水擊打著樸素人們。

因為,我本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最后,我實在想不到王繼軍老師會從萬千投稿中打撈出我的小說。三年來,天女散花(遍地拋磚)的我,總在打擾編輯們的電子郵箱。晚上,我接到了《皮影》通過的信息,在床上連連打滾。接著我睡下、做夢。清晨,醒了,是夢想成真的樣子。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抵達何處,我只知道,它開始了。我興奮,但緊接著,巨大的焦慮和壓力從天而降——我該如何寫得更好?

唯有寫下去。

202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