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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龐羽:含著糖果說話
來源:《青年作家》 | 龐羽  2024年03月18日08:54

我們這代人,是在操場上突然發(fā)呆的那群人。小學操場上,同學們整齊地做早操,我們停了下來,仰頭望著天空,而我們并沒有因此飛上去。小說里的范明,正在經(jīng)歷這樣的困惑,他還沒準備好,黑暗而龐雜的成人世界忽然向他洞開,他并不能去麥田做一個守望者,只能親眼看著兒時伙伴俞紅毅然決然跳下懸崖,又轉(zhuǎn)身加入割麥的隊伍中。俞紅像一顆糖果被我們咽下了肚,來不及品嘗,我們也被拎上講臺,解開生活這塊黑板上的一個個問題。我們曾經(jīng)自我解嘲,說我們有“人類過敏癥”,走在人群中會有排異反應。這個世界和我們想象的差太多了,我們只能換副眼鏡。小說家就是眼鏡店老板,我們小說家的任務,就是像磨眼鏡一樣磨亮我們的筆尖。是的,世界還是世界,麥田還是麥田,但我們戴上眼鏡,我們能看見凡高的麥田里的烏鴉,我們也能看見米勒的拾穗者,或許一轉(zhuǎn)頭,我們就看到了月亮與六便士,選擇抬頭看月亮,你能“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低頭撿六便士,你也能“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當我們戴上眼鏡時,這個世界就失真了,又都清晰了,我們看清楚了生活的懸崖,又將懸崖上的歪脖子樹看成了一顆糖果。

小時候,我不愿意上學,又不得不上學,為了激勵自己好好學習,我經(jīng)常會在舌頭下面放一顆糖果。嗯,今天的數(shù)學課是橘子味的,明天的語文課我可以讓它變成草莓味。我不喜歡上課時被老師點名發(fā)言,這意味著我必須一口將糖果吞下,畢竟我還沒學會含著糖果說話。當我完成學業(yè)時,已近而立之年。在這段人生歷程中,我看見了太多人含著糖果說話,仿佛我們小時候含在舌頭下面的糖果,長成了來不及掩蓋的喉結(jié)。用這個喉結(jié)去學會說話,那就是寫小說的過程。小說里的范明,一個人去人造沙灘,一個人去潛水,一個人背對著這個世界,他不想讓別人看清他的臉蛋,卻一不小心,舞臺上的鎂光燈照亮了他。他不得不去見劉珍,劉珍是這個世界被打磨得光滑平整的一面,就如同月亮的正面,范明不得不向她奉獻自己珍藏已久的、已經(jīng)餿掉了的月餅,這樣才能夜夜好夢。他又不能不去想起俞紅,俞紅是這個世界原始粗糙的一面,如同月亮的背面,她能讓范明在疲憊的生活中減速,讓他有抓地的感覺。月亮的正面背面都是月亮,影響著他內(nèi)心的潮汐。范明一直在懸崖邊踱步,山下的那片湖里,有劉珍在上面唱著歌的游船,也有俞紅的尸首,如同南京這座城市表面的繁華與背后的悲愴。當范明潛入玄武湖,看見湖底的一排城墻,這截城墻是哪個朝代的?而水下的和水上的,究竟哪個是金陵?范明困惑了,琥珀究竟是一個生命的終結(jié),還是一個生命的永存,他無法給出答案。他仰頭,想起宇宙里某個星球上,還有一個生物,也在仰頭看著他,他們的眼神有了跨越光年的對視,那一瞬間,宇宙凝結(jié)成了一顆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