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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支離的席勒》創(chuàng)作談:我們刻意隱藏的內(nèi)容,很容易被一件藝術(shù)作品揭示
來源:《收獲》 | 白琳  2024年03月22日08:56

2014年,我看了一部名為《布達佩斯大飯店》的電影,所有的場景都從記憶中退去,卻始終想起其中一幅繪畫。自那時起我明白,我們刻意隱藏的內(nèi)容,很容易被一件藝術(shù)作品揭示。

繼而我了解了更多的埃貢席勒,分明從那些自畫像下垂的嘴角看到了一部分真實的自己,我擁有席勒風(fēng)格的清晰外輪廓:紅色,黃色和黑色——我的嘴唇,皮膚和頭發(fā),以及明明在靜止中,卻無來由表現(xiàn)出的強烈情緒。

2019年12月,羅馬雨季中偶然的一天,在撰寫一份關(guān)于某個建筑報告之余的無聊發(fā)呆中,“想要見到他”這念頭強烈起來。那一刻照鏡子已經(jīng)不能夠滿足我對崎嶇的面龐的獵奇,我想要看到被忠實記錄的瘋狂與自戀。

我買了最后一周的往返機票,當然沒能搭乘那趟總共十五塊錢的廉價航班,因為很快我們就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迎來了大流行。我無可奈何地在北部阿爾卑斯山下的小公寓里蝸居了半年,直到第二年的冬天才前往維也納。當時所有的博物館都在關(guān)閉中,其實我是知道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要任性一次,哪怕在空寂的街道上徘徊也成。不出意外,維也納一片頹敗。冬季的冷風(fēng)刮去所有的油脂,只剩這城市干枯的骨架。起初下著冷雨,四面狂風(fēng)吹來的雨水噼啪打在臉頰,之后又轉(zhuǎn)為降雪。那一周漫無目的的游蕩之中,我卻感受到了一種生命的滾燙。

2021年8月我重新買了機票,再一次獨自前往維也納,想要在回國前把遺留的幾個博物館仔細看完。這次我住在離博物館區(qū)兩條街外的一間酒店。房間有一張大大的落地窗,雙人床,空間開闊,鋪著藏藍色的地毯。一進房間我便丟下背包,盤腿坐在地下,把筆記簿打開,開始畫畫。從眼前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圣史蒂芬教堂的一個小小尖頂,我耐著心用藍色的水筆慢慢把它從灰色白色褐色的建筑群中剝離出來。

我畫了一陣子,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逐漸雨霧模糊了許許多多的風(fēng)景,眼前的線條已經(jīng)被盡數(shù)暈染,不是一支筆能夠表現(xiàn)。

傍晚時雨勢小了些,我撐著把黑傘前去雷奧波德美術(shù)館與席勒會面。白色空間里充斥著他頹廢灰暗的線條,情色與孤獨痛苦捆綁在一處,呈現(xiàn)出非常強烈的情感張力,他縱情表達著對自己的恐懼和疑惑。一種凝重且不安的癡迷在身心之間蔓延,空間變成了一種虛空。

一對年老夫婦叫住我,請我?guī)兔ε恼?。他們站在席勒和他的情人沃利之間,手挽著手。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激烈,正巧解釋了席勒銳利冷靜的另一面。

從美術(shù)館出來,燈火已將細雨浸透,流光漫溢。在闊大的林蔭道上行走,腳下濕潤卻不泥濘。樹葉被雨水掃落了許多,零零星星的黃色斑點鋪滿灰黑色的地面。大約正逢晚高峰,車輛快速往返于大道之間,世界遠比席勒的畫面更加冷寂,也更加喧囂。

兩年后在日照海邊,我寫完了《支離的席勒》。我一直不知道故事從哪里來,擁有的只是些零碎的圖片,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主題。就像電影里的城堡、歐洲的老飯店、高山上的瞭望臺。

布達佩斯大飯店不在布達佩斯,席勒也不在維也納。藝術(shù)的表現(xiàn)從來不是單一的指向,而是多重輻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