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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奕:黃昏降落在海平面
來源:中篇小說選刊(微信公眾號) | 支奕  2024年07月22日08:10

我是一名警察,工作生活在終年彌散著海洋氣息的島嶼上。我在島嶼寫作,業(yè)余時間為我平凡盡職的同事們寫過許多島警故事。島就是我的王國,島警就是我熱愛的職業(yè),平凡而踏實,我樂此不疲地接受島嶼的陽光和雨水。

在我的同事中,有一種特殊的職業(yè),叫做輔警。我筆下的輔警叫張勝利。很難說張勝利的人生是失敗的,或者是勝利的。但勝利是他的一種理想,一種美好的愿望。這樣的人在我的身邊,比比皆是。他們的理想可能不值一提,但他們每一天都在為理想努力著、奮斗著。

張勝利一門心思的想當正式的警察,他最終也沒能轉(zhuǎn)正,這應該是約定俗成的結(jié)果。在他退休之際,命中注定讓他發(fā)現(xiàn)了一名逃犯的蹤跡,那是三十六年前轟動了海州城的一起命案,四名船員在漁船上不知所蹤,全部遇害。張勝利忽然想起了一張嫌犯的模擬畫像,那是他的師父劉狹義犧牲前壓在辦公室玻璃臺板下面的。于是他便像一匹忠誠的獵狗一樣,開始了萬里追蹤,一直追到了一個遙遠的縣城。在那里,他饑腸轆轆,舉目無親,忍受著肝癌晚期的折磨。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嫌犯其實早就反跟蹤了他。當然,最后這名嫌犯還是在張勝利的努力下,歸案了。

這是他退休后強加給自己的任務(wù),驚心動魄,和他以前瑣碎尋常的輔警工作好像不太一樣。

張勝利和女兒之間的矛盾也是化不開的。妻子改嫁后,那么多年,他因為忙于公務(wù),和女兒處成了一個陌生人。而血緣的牽絆又讓他的心里涌起陣陣悲涼,覺得自己余下不多的日子,必須無條件地為女兒做些什么。他的另一個任務(wù),是要把女兒變回女兒。退休之后,他開始卑微地討好女兒女婿,對外孫各種溺愛,照著菜譜變著花樣給女兒做菜。有次女兒在醫(yī)院工作時受了委屈,他以一敵四私自為女兒出頭,結(jié)果把自己打進派出所,還丟了好不容易找來的一份退休后的保安工作。然而,女兒始終對他心懷怨恨,甚至覺得就是爹把自己的人生毀了,要他別再丟人現(xiàn)眼,要他從眼前消失。

張勝利最后果真像水蒸氣一樣從人世間消失,如同黃昏降落在海平面。而我是如此的敬重這位永遠也沒當成警察的輔警,他那么真實,細碎,平凡,有偶爾的溫暖,也有來不及彌補的人生缺憾。我也是如此,一名普通的警察,在忙碌的工作之余,用盡了幾乎所有的業(yè)余時間,寫警察,也寫輔警。并且我要向我寫下的所有警察故事敬禮,并且我被所有的文字深深打動,并且我知道我的警察理想和寫作理想,如此卑微卻閃動著光芒,并且我也終究會和所有熱愛生命的人一樣,等待黃昏降落海平面。

但這又怎么樣呢?人生本來就是,哭過,笑過,愛過,來過……黃昏,以及黃昏之前所有揮汗奮斗的日子不美嗎?特別喜歡的一首歌,樸樹唱的《平凡之路》,非常適合作為這個創(chuàng)作談的結(jié)尾。我曾經(jīng)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我曾經(jīng)擁有著的一切,轉(zhuǎn)眼都飄散如煙;我曾經(jīng)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