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與考證：蕭紅居地安葬地及紀(jì)實作品研究》(9)

　　到晚間，嚏噴打得越多，頭痛，兩天不到校。上了幾天課，又是兩天不到校。

　　12月，耿媽幫著蕭紅用舊棉絮把單衣改成小棉襖。靠小棉襖在北平根本無法過冬。李潔吾從同學(xué)那兒借20元錢送到兩人手中。蕭紅到東安市場買了棉毛衣褲準(zhǔn)備過冬。

　　1931年元旦，天降大雪。蕭紅和陸振舜兩家對他們的出走，制裁的辦法就是切斷兩人的經(jīng)濟(jì)來源。開始是張家，現(xiàn)在連陸家也不再寄錢來。對于這段饑寒交迫的日子，蕭紅是這樣記述的：

　　他把兩元錢放在梗媽手里，一會就是門外送煤的小車子嘩鈴的響，又一會小煤爐在地心紅著。同時，青野的被子進(jìn)了當(dāng)鋪，從那夜起，他的被子沒有了，蓋著褥子睡。

　　北平二龍坑西巷文化沙龍，對蕭紅最大的影響是相信友情。對于李潔吾的友情，蕭紅一生都不敢懈怠，兩人可謂終生不渝。

　　在一學(xué)期結(jié)束時，蕭紅不得不跟隨陸振舜回家。整理行裝時，陸振舜告訴李潔吾，表妹對他沒能堅持在北平讀書，多有責(zé)備。

　　這次逃婚求學(xué)，以蕭紅失敗而告終。

　　回到家中便被囚禁起來的蕭紅，通過陸振舜將消息傳遞給李潔吾。李潔吾聽說如果她能有五元路費，就可以從呼蘭逃出來。于是李潔吾換了五元哈大洋路費，夾在詩集里寄給蕭紅，希望她能順利出逃。

　　等蕭紅再次到北平時，穿戴上已很講究。2月末，李潔吾收到陸振舜電報，稱蕭紅已回北平。在西巷，耿媽告訴李潔吾，“小姐回來了，把東西放下就去學(xué)校找你去了�！�

　　讓李潔吾吃驚的是，蕭紅穿著件猓子皮里的皮大衣，還送給李潔吾一小瓶白蘭地和一盆馬蹄蓮花。

　　蕭紅對李潔吾流露出想在北平繼續(xù)讀書的想法。陸振舜托李潔吾幫助表妹交學(xué)費繼續(xù)求學(xué)。但以李潔吾當(dāng)時經(jīng)濟(jì)狀況根本無力承擔(dān)此項囑托。蕭紅同意上學(xué)的事等表哥來北平后再說。

　　不久的一個傍晚，蕭紅的未婚夫汪恩甲直接找到二龍坑西巷。此時，李潔吾與蕭紅正在聊天。耿媽說“有個人找小姐”。那個人直接闖進(jìn)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蕭紅給李潔吾介紹說，“這是汪先生”。

　　李潔吾清楚地記得，汪恩甲當(dāng)著李潔吾和蕭紅的面，從口袋里掏出一摞銀元往桌上一撂，“就開始用他的右手，似乎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樣，一撂一撂地擺弄起那些銀元，只見一枚枚銀元從他的手中自上而下地跌落下來，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清脆的金屬聲響。然后，他再重新抓起這摞銀元，又用同樣的姿勢將它們又一枚枚跌落下來”。屋內(nèi)的另外兩個人都呆住了。蕭紅表情木然，李潔吾則迅速離開。后來，通過耿媽，李潔吾知道汪恩甲就是蕭紅的未婚夫。

　　3月末，蕭紅去見李潔吾，向他借錢。李潔吾隨即問到她在北平上學(xué)的事情是否解決，蕭紅說“目前都談不到了”。

　　李潔吾再去西巷看蕭紅，耿媽說她已回東北了。李潔吾為此很生氣，以兩人之間的交情，蕭紅走前似應(yīng)道別，或者留下字條。他不能理解為什么她不辭而別。陸振舜得知表妹回東北的事，來信埋怨李潔吾沒能照顧好她。李潔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有什么能力來照顧好他的表妹呢？就是她要到哪里去，與誰一同去，難道我能夠阻攔得住嗎！”

　　蕭紅不辭而別！還得罪了困難時施以援手的李潔吾！不辭而別，可見她是向包辦婚姻徹底妥協(xié)，在北平讀書“目前都談不到了”是她此行留給李潔吾的最后一句話。和汪恩甲回去結(jié)婚，去過相夫教子的日子，身無分文的蕭紅只能選擇這條道路。女師大附中成為蕭紅心中永遠(yuǎn)的痛，日后這段經(jīng)歷她曾道與許廣平，可見其念念不忘。

　　北平二龍炕西巷，承載著蕭紅沖出“鐵屋子”，試圖獲得與父親抗衡的社會力量的幫助，然而，她的周圍除了像李潔吾一樣的窮學(xué)生，并無其他援手。正像魯迅先生所擔(dān)心的，娜拉走后怎樣？蕭紅不得已回家，再由父親供養(yǎng)。

　　第五節(jié) 阿城福昌號屯：《夏夜》

　　阿城縣福昌號屯，在蕭紅生命中類似于恥辱柱，是她被家族圍剿的一個囚禁地。在她反抗包辦婚姻，逃往北平升讀中學(xué)無功而返之后，懲戒她的方式如同舊式封建家庭對付逆子的辦法一樣：關(guān)起來！

　　此前，張家的親戚間來往，多半是從福昌號的農(nóng)村到呼蘭縣城“看望”蕭紅一家�，F(xiàn)在，久住縣城里的她要遠(yuǎn)赴阿城縣的鄉(xiāng)下去，讓父親老家的親戚如同監(jiān)視囚犯般地看管她。這中間的落差想必是蕭紅和周圍人都要重新適應(yīng)的。

　　逃婚后的蕭紅回到呼蘭縣城，張家大院頓時變得不勝其煩。整個家庭面臨著各方面的輿論壓力，張廷舉考慮到蕭紅再次出走的可能，為限制她的自由，決定把她從呼蘭縣城送往張家老宅所在地——偏僻的阿城縣福昌號屯，隔離起來。隨同她一起去的還有蕭紅繼母、同父異母的弟妹。

　　福昌號屯，是張氏家族的發(fā)祥地，也是張廷舉給張維禎做繼子之前居住的地方。張氏家族分家之后，張廷舉家里的親戚多居住于此地。在蕭紅周圍，聚集起繼祖母徐氏、兩個伯父、四個叔叔、一個姑姑等一大家子人。眾目睽睽之下，料蕭紅再難做離經(jīng)叛道之事。

　　蕭紅此前獨立地在哈爾濱、北平城市生活，習(xí)慣與一群年輕人呼朋引輩，高談闊論，生活氣息伴著青春年少，可謂意氣風(fēng)發(fā)揮斥方遒！如今，落配的鳳凰不如雞，見過大世面的蕭紅，不得已被家族囚禁在一個四面環(huán)山交通閉塞的山村里，“整個村子是由一條矩形的壕溝圍著，溝深三米多，只在南面和東面開門。”顯然矩形的壕溝把村子與外界隔離，獨立王國一般。挖壕溝法經(jīng)常用于日軍為切斷東北抗日聯(lián)軍與百姓的交往，困死抗聯(lián)戰(zhàn)士而建起的隔離式的集團(tuán)部落。福昌號屯此種修建風(fēng)格，至少有一個功能，就是可以通過修建壕溝保證屯子里的安全�！按遄拥闹虚g位置就是蕭紅被軟禁的地方，一個叫腰院的大宅院�！备�重要的是，為防匪患，張家在腰院四周建起防御工事高墻炮臺。腰院是南北走向的長方形院子，位于山村中間地帶，土墻圍起的腰院“墻基1.5米寬，高3.5米，圍墻四角設(shè)有炮臺，炮臺上有步槍和大臺桿(土炮)，晝夜有人在炮臺上放哨�！比绱私鋫渖瓏�(yán)的大地主院落，防匪襲擾是固若金湯，但恐怕用來防范手無寸鐵的家人是第一遭。蕭紅的短篇小說《夜風(fēng)》就是以福昌號屯張家腰院為背景展開故事，張家炮臺在防匪患和農(nóng)民革命時，成為地主武裝勢力的象征。

　　天空是月，滿山白雪，風(fēng)在回旋著，白色的山無止境的牽連著。在浩蕩的天空下，南山坡口，游動著馬隊，蛇般的爬來了。二叔叔在炮臺里看見這個，他想災(zāi)難算是臨頭了！一定是來攻村子的。他跑向下房去，每個雇農(nóng)只給一只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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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青在炮臺的一角，把住他的槍，也許是不會放槍，站起來，把槍嘴伸出去，朝著前邊的馬隊。這馬隊就是敵人。他想這是機會了！二叔叔在后面止住他：

　　“不要！——等近些放！”

　　繞路去了！數(shù)不盡的馬的尾巴漸漸消失在月夜中了！墻外的馬響著鼻子，馬棚里的馬聽了也在響鼻子。

　　在福昌號屯生活，蕭紅先是受到來自繼祖母的監(jiān)視。蕭紅和張廷舉同父異母的妹妹菱姑、繼祖母住在同一鋪炕上。按順序老太太住第一位、菱姑住第二位、蕭紅住第三位。在封閉的山村里，終日伴著個愛嘮叨的封建老太太，其痛苦可想而知。對于家族中鬧得沸沸揚揚的逃婚一事，即使到了山村里，蕭紅授人以柄的處境也好不了多少。老太太常不客氣地數(shù)落她丟人現(xiàn)眼，“你真給咱家出了名了，怕是祖無上也找不出這丫頭”。

　　蕭紅的散文《夏夜》頗為形象地把她在福昌號屯被監(jiān)視的處境勾勒出來。

　　天黑了，蕭紅和姑姑聊天。繼祖母則把頭探出竹簾子，像只夜貓一樣，“在黑夜她也是到處巡行著�！笔捈t把黑夜里穿白色睡衣的繼祖母看作是只盯著自己的夜貓，可見其對她的“巡行”討厭之極。為此，她借助姑姑的嘴，再次將祖母對她的監(jiān)視濃墨重彩出來。                  

　　菱姑說：

　　“小萍，你看那老太太，她總怕我們在一起說什么，她總留心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