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蘇景文：太陽鳥（總第四十一期）
本周之星：蘇景文
蘇景文，廣東韶關市始興人，2018年8月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在《南葉》、《作品》發(fā)表小說作品，獲第三屆深圳紅棉文學獎佳作獎（小說組），入選中國作家網(wǎng)2019年精品文選集《燈盞》，獲第五屆海峽兩岸新媒體原創(chuàng)文學大賽獎（長篇小說）。
作品欣賞：
太陽鳥
我看見紅色的鳥了……像火苗一樣。劉文俊后腦勺離開了擔架，努力抬了起來，要往前探望，但是力氣用完了，后腦勺又放回擔架上。
不可能。跟在擔架側旁的女同學文敏說：不可能，現(xiàn)在天氣這么冷，哪里可能有什么鳥啊，都躲窩里了。文俊，你是發(fā)燒都燒糊涂了啊。文敏的聲音像玉在碰撞一樣好聽。她順手拉了拉蓋在劉文俊身上的被子，好讓蓋實點。
真的，我不騙人。劉文俊堅持說，我聽到了鳥的鳴叫……好聽極了。
文敏玉蔥一樣的手摸摸劉文俊的額頭，說：不是很燒了啊，已經(jīng)退了很多，不至于說胡話呀。文俊，那你說說，鳥是什么樣子的？
這么小。劉文俊從被子里伸出手，抬手示意鳥的大小，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手抬到一半，放棄了，繼續(xù)用微弱的聲音說：……色彩很艷麗，像一團火苗在燃燒……它們站在花叢中，紅色的花叢中……婉轉啼鳴。不是一只啊，有好多！……哦，我想起來了……那是太陽鳥。
那可能真的是太陽鳥了。在后手抬擔架的謝潤發(fā)接口說：太陽鳥，雀形目、太陽鳥科、太陽鳥屬鳥類的通稱。體型纖細，嘴細長而下彎，嘴緣先端具細小的鋸齒；雄鳥中央尾羽特別長；兩性異色。世界共有14種，分布于亞洲南部、菲律賓群島和印度尼西亞。中國有6種。被譽為"東方的蜂鳥"。韶州地區(qū)可能出現(xiàn)的是藍喉太陽鳥，雄性體長13——16公分，雌鳥9——11公分，雄鳥，色彩艷麗，頰、頭側、背、肩和翅上覆羽朱紅色，耳羽后和喉紫藍色，胸紅色，腹部黃色，藍色尾延長。太陽鳥喜歡在雨后天晴的紅色花叢中唱歌跳躍?？雌饋硐窕鹈缭谔鴦印?/p>
文敏轉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扇了好幾下，崇拜地注視著謝潤發(fā)：班長，你簡直是我的偶像呀，咱們嶺南大學的最優(yōu)生。班長，我很想看見美麗的太陽鳥了。
抬擔架前手的同學張志良回頭看了文敏一眼，說：我也想看見太陽鳥。
會看見的。班長說。他的聲音有些深沉，雖然年紀還只十七八歲，但個子已經(jīng)很高了，他喜歡體育鍛煉，身體結實，比大部分同學強壯，已經(jīng)有了成年人般成熟的味道。擔架的繩子緊勒在他肩脖上，他雙手緊握著擔架兩根桿子。
天空傳來刺耳的嗡嗡聲。
同學們！同學們！隱蔽隱蔽！國文老師張志炫回頭大聲喊：日寇飛機！
同學們慌慌張張地往路邊的林子里鉆。
抬前手的同學張志良趕忙往林子里走，走得急，路邊又是坡地，不平，腳步有些跌跌撞撞。班長謝潤發(fā)忙喊：志良，小心，志良，小心，穩(wěn)住穩(wěn)??！
話還沒說完，張志良啪一聲往前撲，跌倒了，擔架也往前摔，一部分壓在了他身上。還好，謝潤發(fā)強壯，死命穩(wěn)住，擔架才沒有側翻。擔架跌落的重力幾乎把謝潤發(fā)的手腕扯到脫臼。
旁邊的同學趕緊過來，幫忙抬起壓在張志良身上的擔架，扶正劉文俊，和謝潤發(fā)一起把擔架抬進林子，另一些同學扶起張志良，踉踉蹌蹌地走進林子。
放好擔架，謝潤發(fā)過來問：志良，傷了沒有。志良伸手掌給班長看，手掌上有多條血痕，又卷起褲腿，膝蓋上也有磕傷的痕跡。
張志良笑著說：還好，沒傷到筋骨，班長，只是可能要換一個人來抬了。
大家趴下，同學們趴下。國文老師張志炫，大聲喊著跑過來，通知每一位同學。走得急了，飄蕩的酒紅色圍巾被荊棘掛住，他急忙扯了一下，沒扯下來，干脆不理了，繼續(xù)邊走邊喊：同學們，趴下，隱蔽好，敵人的飛機！
看到所有的同學都隱蔽好了，自己也找一個地方蹲下。
大部分人趴著，只有劉文俊仰躺著，目光順著樹葉的縫隙向上看，只能看見一小片天空，天空湛藍湛藍的，沒有云彩。有幾只鳥受到驚嚇飛起，很快就不見了，但還有一只鐵鑄的大鳥，發(fā)出討厭的刺耳的嗡嗡聲，徘徊在這小片湛藍的天空中，似乎在饑餓地尋找獵物。
劉文俊又想起了那只鳥，父親養(yǎng)的那只太陽鳥。
一天放學回來，聽到鳥叫，非常動聽的鳥叫聲。他看見父親正在逗籠子里的一只鳥。
爸，這是什么鳥？這么鮮艷，像火苗。
太陽鳥。父親回頭看了看兒子，繼續(xù)逗鳥。
鳥好漂亮啊，叫聲也好聽。
你爸花了不少銀子才弄回來的。
這鳥好可憐啊，被關在籠子里。劉文俊推門進房時，忍不住回頭說了句。我想它會變成一束火苗，燒了你的籠子。
胡說，一只鳥怎么會變成火苗呢？
晚上，劉文俊睡不著，那火一樣的太陽鳥在他胸中燃燒，受不了了。他悄悄地來到父親的房間。父親正在呼呼大睡呢。劉文俊取下吊掛著的鳥籠，出來家門口，剛要打開鳥籠，突然背后一聲轟鳴：你要干嘛？
劉文俊吃了一嚇，回頭看。父親正瞪大雙眼，氣呼呼地說話。
我我我，我這是要看看太陽鳥，溜溜鳥。劉文俊有些結巴。
父親一把奪過鳥籠，說：哎，你這人啊，心眼太實在了，是好還是壞呢？看老天爺?shù)囊馑及?。走，回去睡覺了。
后來某一天，香港天空上飛來幾只鐵鳥，拉屎一般扔下不少炸彈，天崩地裂的巨響，劉文俊的家塌一邊了。劉文俊找到父親時，父親正抱著那個鳥籠一動不動，像抱著一個嬰兒睡著了。父親全身都是灰，衣服、臉、頭發(fā)都是灰，整個人都是灰色了，鳥籠布罩也是灰色的，看不見里面怎么樣了。
料理父親后事后，劉文俊想起那個鳥籠。掀開布罩，太陽鳥還活著，情形委頓，像即將要熄滅的火苗。
喂了水和食物后，太陽鳥慢慢恢復過來，開始蹦跳開始唱歌了。
劉文俊打開鳥籠，輕輕握著太陽鳥，往天空上拋，說：回去吧回去吧，遠方森林才是你家，那里空氣清新，更合適你。
太陽鳥鳴叫著，像一個火球，在灰煙廢墟中沖上天空，盤旋了一陣，鳴叫著，向北方飛去了。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香港淪陷，嶺南大學多方籌集資金，作為教員薪資之用，歷經(jīng)千辛萬苦，召集齊了教員和學生，秘密搬遷至相對安全的“后方”韶州，同學們在分校長司徒衛(wèi)和教員們的帶領下，開始了長途跋涉。
開始，同學們的腳力還跟得上，等在野外過一個晚上，被寒森森的山風一吹，許多同學都病了，有些是小病，勉勉強強還能走，最嚴重的是劉文俊，發(fā)燒，說胡話，神志已經(jīng)模糊。劉文俊本來身體就弱，平時都經(jīng)常感冒生病，又受了父親離世極大的打擊。
這些都是預料之中的事，甚至比預料好些。教員和班長就商量，想法子弄了一個擔架，抬著劉文俊走。
不少女同學的腳底起泡了，就由男同學互相攙扶著走，速度非常慢了。好就好在班里女同學少，男同學多。
劉文俊一路都在說胡話，說些離奇古怪讓人聽不懂的話。很多人都擔心，劉文俊可能不行了，挺不過來了，可是過了一晚，劉文俊的燒漸漸退了，人也清醒了許多，大家都吁了口氣，暗暗為他祝福祈禱。
我又聽到太陽鳥的叫聲了。劉文俊躺在擔架上，眼睛望著一小片天空，喃喃地說：班長，我聽到太陽鳥的叫聲了，在前方……鐵鳥已經(jīng)飛走了，太陽鳥叫了。
班長謝潤發(fā)剛要說什么，國文老師張志炫彎著腰，快速走過來，說：潤發(fā)，校長找各班骨干開會。你跟我來。
謝潤發(fā)跟在老師的背后，貓著腰，迅速向前走去。他看到一條酒紅色圍巾掛在荊棘上，被風吹得飄動。
張老師，你的圍巾。
算了，已經(jīng)被勾住了，開完會再在想辦法扯下來吧。
他感覺背后的學生一陣子沒出聲，回頭看，謝潤發(fā)已經(jīng)迅速向掛著圍巾的樹林跑去，忍不住嘆了口氣。他也轉向，貓腰迅速走向那里。
老師，你的圍巾。謝潤發(fā)把圍巾遞給老師，站在一旁，他在等待老師的批評。
張志炫本想嚴厲批評他，話到嘴邊卻變了：以后要注意些，不要這樣了。聲音是溫暖的。老師看到了學生臉上的傷痕，手上也有幾處血跡。看來學生為了取他的圍巾，自己被荊棘刺了多處傷。
張志炫把圍巾圍上脖子，拉著謝潤發(fā)的手，貓著腰，走向開會集合點。
在一棵巨大、傘形的大樹下，校長環(huán)視了一圈，說：教員都到齊了，學生骨干也到齊了，現(xiàn)在開會了。
校長把掉下來到前胸的藍色圍巾甩回脖子，繼續(xù)說：現(xiàn)在，我們遇到了問題。第一，咱們學生甚至部分教員一貫少鍛煉，身體底子差，受不了這長途跋涉，寒風折騰，不少人都病了，給咱們行軍增加了困難，所以各班級教員要組織好學生骨干，大家互相扶持互相幫助，克服一切困難，這點，相信大家都能做到。第二是咱們的生活用品和補給，很快就會嚴重短缺，各班教員要計劃好，盡量節(jié)約，要細水長流，堅持到咱們的新學校安置點。第三，這點非常重要，就是日寇的飛機天天都在上空徘徊，有消息說其他學校的學生已經(jīng)被炸了，傷亡情況尚不清楚。看來咱們學校不能走大道了，必須走小路。但走小路，增添了行軍的困難，希望大家做好準備。大家要有信心，能克服一切困難！
謝潤發(fā)抬頭，眼光從樹葉縫隙里穿過，望著天空。已經(jīng)有了一些云，沒有了飛機。大家齊聲說：一定能克服困難。
校長說：日寇飛機已經(jīng)走了，大家馬上行動。
謝潤發(fā)和國文教員張志炫回到班里，動員大家繼續(xù)趕路。
張志炫說：同學們，大家加把勁，希望就在前面，都站起來，跟著大部隊，不要掉隊了。大家互相照顧，男同學要照顧好女同學，身體強壯的要照顧好身體弱的！
大家答應著，起身，開始跟上大部隊，向林子深處出發(fā)。
班長，是不是要改道了？劉文俊問道，他的頭盡量往后仰，希望眼睛看到班長的臉，但他只看到班長的方下巴，和下巴上吊墜著的亮晶晶的汗珠。
是。謝潤發(fā)說。一顆汗珠墜落，砸在劉文俊的額頭上炸裂開了，濺起了一朵小小的透明的花。
林子深處應該更多鳥了。劉文俊喃喃地說：可能有斑鳩……咕咕叫的斑鳩，還有白鷴，林中仙子一樣的白鷴……美極了。最可能的是，可以看見好多太陽鳥……它們立在好多紅花的枝頭上，婉轉啼鳴，美妙極了。班長，你喜歡太陽鳥嗎？
希望能看到，太陽鳥喜歡紅花，喜歡在雨后天晴的時候飛舞。班長說：我喜歡。
旁邊的文敏，滿臉期待，說：我也喜歡，我想看到白鷴，仙子一樣的白鷴。但我更想看見成群的太陽鳥，在明媚的陽光下，在紅色的花叢中跳舞唱歌。文敏聲音里充滿希望和激情，說到這，文敏有些失落，說：可是我從出生到現(xiàn)在，還沒有見過太陽鳥呢。
小路越來越難走了。抬擔架的班長已經(jīng)不太想說話了。有幾個同學過來在旁邊幫手抬擔架，擔架在沿著山脊緩慢上升。林中的鳥鳴也多了幾聲，可是大家哪里有心情欣賞啊。
走到一個山窩平地，校長通知大家休息，喝點水，吃點干糧。
文敏喂水給劉文俊喝。
文敏搖搖水壺，說：沒水了，喂，誰還有水？
同學們搖搖自己的水壺，說：沒水了。文敏失望了。這時，有個小個子的同學站起來，說：我這里還有一點點，文敏，給你。
文敏把水壺探到劉文俊的嘴邊，讓這點水流進他的嘴里。
把大家的水壺給我，我去裝水。
大家都把水壺給了班長。班長一身掛滿了水壺。卻沒有人說跟班長一起去，大家也都太累了。
班長。我和你一起去。文敏跳出來。
文敏，你不累嗎？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班長，沒事的，這點苦我還受得了。
文敏過來班長身邊，伸手取班長身上的水壺。謝潤發(fā)沒讓她取，自己拿幾個，掛在文敏肩上，說：可以了，你就掛這幾個吧。走，取水去。
班長，你知道哪里有水嗎？文敏跟著走下坡，雙眼問詢地望著班長。
我知道的，一路走我就一路觀察，哪里有水源，哪里的地形怎么樣，假如有敵情，咱們要怎么樣有效躲避、防御。謝潤發(fā)站住，臉上笑意綻開了，說：
文敏，你聽，前面不遠就有流水聲。
文敏站住，凝神聽，聽了片刻，只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什么也聽不到，說：沒有呀。
謝潤發(fā)笑了一下，說：走吧。
走了大約幾百米，再凝神靜聽，果然有溪流的淙淙聲，文敏太佩服了。
兩人找了個溪流的小水潭，謝潤發(fā)說：文敏，這個岸磡比較高，你站在岸邊，我來灌水，你來接。文敏說：好。
水潭清澈，潭底是一整塊石頭，幾條小魚突然發(fā)現(xiàn)了人影，咻地游到暗影里，但也有幾只細長條白色的魚，似乎沒有驚慌，在悠閑地游動。謝潤發(fā)腦子跳出起柳宗元的散文《小石潭記》的一句“皆若空游無所依”，他本想告訴文敏一下，讓她也看看，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謝潤發(fā)灌滿一個，就遞給文敏一個，岸邊地上擺滿了水壺。
灌完了，爬上岸磡。謝潤發(fā)把水壺一個一個地往身上掛。文敏想掛多幾個在身上，班長不讓，只拿個幾個掛在她肩上，謝潤發(fā)站在左邊，拿著水壺帶子，越過文敏的頭，掛在文敏右肩，不小心手碰亂了文敏的頭發(fā)，縮手回來時，謝潤發(fā)輕輕地，順手理了理文敏又黑又亮的頭發(fā)，他看到了文敏蝴蝶形的紅發(fā)夾，然后說：走吧。
班長。文敏的聲音有些驚喜：班長，我好像看到了太陽鳥了。
謝潤發(fā)笑了：在哪里？
文敏指指溪流上方一簇樹木說：在那里，班長，你快看。
謝潤發(fā)往文敏指的地方看，除了一簇樹木，和一大片紅葉子，什么也沒有，他低頭看看文敏，文敏好像陶醉在欣賞太陽鳥的美景中，臉上洋溢著似乎孩童夢幻般的表情。謝潤發(fā)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情緒，一種兄長般的柔情在激蕩，不忍拂她的心境，就說：哦，我也看到了，不少太陽鳥呢，他們在唱歌，婉轉動聽，他們穿梭在紅色的花叢中，快樂地飛翔。
謝潤發(fā)停了一下說：走吧，回了。同學們等著咱們。
文敏醒過神來，說：哦，回吧。
兩人剛走沒多遠，聽到前面的腳步聲，樹枝搖搖晃晃，鉆出兩個同學，神情狼狽。兩個同學見到謝潤發(fā)和文敏，就叫：哦，同學，你們班派你倆來打水呀？我們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水源呀。
文敏搶著說：就在前面。文敏指指溪水的方向。
謝謝同學謝謝同學！同學們有些踉踉蹌蹌地向水源走去了。
回到歇息地，謝潤發(fā)開始分發(fā)水壺。
文敏太累了，坐下，但她嘴里不停：同學們，你們知道嗎？我看到了太陽鳥，像火一樣的太陽鳥！
有同學表示不信，說：你就吹唄。
文敏不服氣，找班長來證明：班長，你也看到了，是不是？這同學不信。
謝潤發(fā)笑笑，沒點頭也沒有搖頭。
文敏說：班長都沒有否認，就是真的了。
因為文敏搬出了班長，同學們都沒出聲了。
太陽鳥……太陽鳥。地上傳來微弱的聲音，是劉文俊在說話：文敏，你看見太陽鳥了……太好了。
是，我看見太陽鳥了。文敏說：劉文俊，我看見好多太陽鳥了，和你說的一樣。
文敏，和我說說當時的情景。
同學們！大家都準備好了嗎？馬上出發(fā)！文敏剛要說時，國文教員張志炫從前面走過來，一邊大聲提醒同學們：班長清點人數(shù)，不能落下一個人，不能少一樣物品。十五分鐘后出發(fā)！十五分鐘后出發(fā)！
十五分鐘后，大部隊還沒有動。大家騷動起來了。
國文教員張志炫走過來說：大家暫時原地休息。別的班去找水的同學還沒有回來，再等等。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說完就走向前頭，找校長他們了解情況了。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國文教員張志炫回來，說：大家起身，打起精神，出發(fā)！
有人說：不等那兩個人了？
國文教員說：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他們走錯了路，所以延誤了歸隊時間，現(xiàn)在好了，都回來了。
隊伍繼續(xù)爬山。天色越來越暗，大家彼此看起來都有些模糊。校長命令全體休息，生火做飯，為了防寒，通知同學們多生幾堆火，注意保暖，輪流警戒。
天飄起來小雨，還好樹林茂密，為同學們遮擋了不少雨水，即使淋濕一點，也很快就被烤干了。天亮之前，雨停了。
天亮后，大家繼續(xù)出發(fā)，休息了一晚，體力恢復了不少。教員們鼓舞大家：翻過這個山坳，很快就到了新學校。大家精神大振，腳步加快了許多。
哦——快看！快看！大家歡呼后，腳步停下來，靜了下來。
太陽鳥！太陽鳥！文敏驚呼，聲音里全是喜悅。
劉文俊從擔架上支起了身體，極目往前張望：前面一片平整的山窩，萬道晨曦照耀著一片紅梅花海，好多太陽鳥在花間唱歌跳躍，像無數(shù)火苗在燃燒。
劉文俊雙眼放光，情緒激動地說：班長，班長，太陽鳥，太陽鳥，好多太陽鳥！
班長低沉的聲音說：是，太陽鳥，好多太陽鳥。
劉文俊感覺身體內(nèi)有了力氣在激蕩……
本期點評：陳丹玲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香港淪陷，成為本文的敘事語境，不難看出鏡頭特寫和片段性呈現(xiàn)是本文的敘事機制。作者聚焦在嶺南大學師生轉移的幾個情境上，全篇沒有故事的起伏跌宕，細節(jié)鋪陳和鏡頭的拉近拉遠將師生長途跋涉的局部盡顯讀者眼底。
讀完全文，太陽鳥的象征意味濃郁，氤氳在字里行間。“太陽鳥喜歡在雨后天晴的紅色花叢中歌唱跳躍?？雌饋硐窕鹈缭谔S?！边@句話在小說中兩次出現(xiàn)，事實上，全文中太陽鳥無處不在。在師生被迫轉移的境況下，太陽鳥無不是希望、光明、自由的化身。人人心中都有一只燃燒的太陽鳥，人人眼里都一只在紅花上歌唱的太陽鳥。太陽鳥是一種精神力量，這種力量讓師生不離不棄、相互照顧、相互體恤，甚至舍身忘死。這是作者最想要表達的。
耐人尋味的是“父親”與“我”對太陽鳥的態(tài)度。面對禁錮與自由，心無信念、聽天由命的父親在日寇的飛機轟炸中無辜死去，我在一息尚存時依舊相信和渴望并且追逐自由（“我”將情形委頓、火苗快要熄滅了的太陽鳥放歸森林）。在戰(zhàn)爭題材中，這種“無父”處理和借主要人物謝潤發(fā)想起的柳宗元的句子“皆若空游無所依”把凄涼與悲壯的情緒提升了起來。然而，作者牢牢控制住了這種情緒，這里的“戰(zhàn)爭”更多是作為一種敘事語境存在，作者最終的落腳點是散落在情境中的那些敏感的詩性感悟上。小說從頭便是“我看見太陽鳥了……像火苗一樣”到“我”躺在擔架上“看見”太陽鳥、文敏想象和“發(fā)現(xiàn)”的太陽鳥、班長謝潤發(fā)不忍拂文敏心境、國文教師失而復得的酒紅色圍巾……這些細節(jié)都是不經(jīng)意間閃現(xiàn)的詩情，也是小說打動人的地方。這些詩意的火花使轉移途中的苦難變得縹緲、輕盈和美麗，也是在這種詩意襯托下，人物的特征就越來越明晰。
然而，《太陽鳥》是遠離現(xiàn)實的題材，詩意化和象征性痕跡在敘事中過重，也容易讓作者一味沉醉于想象，對題材的理性思考力量不夠，戰(zhàn)亂中人性的種種情狀以及歷史與人物命運的復雜糾葛會被淡化，小說給予人深切的悲憫和關懷也就被減弱了，導致小說的藝術水平?jīng)]有達到理想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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