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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陳偉芳:指尖上的紅(2022年總第15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2年04月22日08:38

本周之星:陳偉芳

陳偉芳,筆名綠艾、陳偉昉,山東省濟(jì)寧市人,職業(yè)為保安。榮獲第八屆萬松浦文學(xué)新人獎。

中國作家網(wǎng)2020年第30期“本周之星”,2020年度中國作家網(wǎng)“文學(xué)之星”優(yōu)秀獎,推薦作品《青瓦的村莊》

 

 

作品欣賞:

指尖上的紅

晾干的被面,飄散著淡淡的皂粉味。我握這頭,母親拽那頭,拉好架勢,兩人輕輕地松一彎,再一下拉直;一遞一拉,拽過來,送過去,前傾后仰著身子,搖晃出扯大鋸的樣子,笑就憋不住地拱將出來。一笑,節(jié)奏大亂,手和胳膊軟成了面條,腳底沒了根,渾身輕飄飄。攥被面的手軟得沒了勁,嘩地一下,一頭掙脫了去,被面的小碎花瞬間爛漫一地。只好試意著用勁,不然,會被誆倒在地的。母親似嗔似怪:繃住,別笑啦!越是故作嚴(yán)肅,越禁不住地爆笑開來。若是與妹妹拽被子,一會兒,臉紅脖子粗地拔河,一會兒,像兩只爭搶一條蚯蚓的小雞,一使壞,就指不定誆誰個屁股墩了。笑一下子炸了窩,云在笑,風(fēng)在笑,鳥兒在笑,我們更笑得直不起腰,眼窩里的淚也不招自來地淌下來。抱蛋的母雞受了感染,撲棱到我們腳后跟,咯咯地笑;豬在圈里哼唧著拾起剩笑。

被上的褶子在歡聲笑語里綻開了。不知為什么,抻被里被面,是我一想就要笑的活計(jì),靈驗(yàn)著呢,笑就藏在了這里,那樣花枝亂顫地笑,笑得春光滿院。人生不知怎么了,那樣放肆的大笑,都跑到了夢里面。

兩張古銅色的涼席鋪在當(dāng)院,太陽曬得席子篾紋溫溫的,棉套在繩條上漸漸地蓬松。母親趴伏著,把暖暖的光,天上的云,柳絮一樣蓬然飛起的笑,一針一線地縫進(jìn)了被子里。

一垛垛棉花,一根針慢悠悠地穿行,一床床被子上蹲來爬去;從風(fēng)吹黑發(fā)的利落,到雪涌皓首的蝸行;抻抻這,制制那兒,泰然轉(zhuǎn)著圈子,一針一線挑成母親的履歷。向來我沒工夫在針頭線腦里寄身,每年拆洗的棉衣被子,一并抱給母親,覺得老年人有足夠的耐心。母親是靠山,我便自覺與不自覺地過著靠山吃山的生活了,一種心安理得的啃老,吞噬著母親的保姆時光。母親做針線時,只消我跑跑龍?zhí)?,想那些關(guān)于套被的笑話:一個拙媳婦,縫來縫去,竟然把自己縫進(jìn)了被套里……

如果望女成鳳以針線活為標(biāo)準(zhǔn),我肯定讓母親大失所望。從小不愛侍弄針線,至今沒納過一副像樣的鞋墊,繡出一朵完好的花兒來,幸好母親不抱這種奢望。母親縱容慣了,或許覺得,自己還在,還拈得動針線,就會替女兒做到老。

一瞥之間,被面上蝴蝶一樣翻飛的,是母親紅彤彤的手指甲,我一下看呆了。年近七旬的母親,泥漬似的老年斑貼戀著殘菊樣的臉,與指甲上的紅霞,參差對照,濃郁的紅指甲,夕照似的充塞著天地,锃亮而迷人。

枯瘦的手,指節(jié)骨凸,血管像分叉的河流,源頭都染上了指甲花。母親的手伸到我面前,小小的煙火在指間綻放,張羅出地老天荒的美,清亮的眼神里,泛起一抹滄桑的紅笑。

指甲花是唯一用自己的美二度綻放在女孩指甲上的花,美在奇妙地延續(xù),真的好過百花的黯自凋零。這一眼就認(rèn)得出的顏色,是誰發(fā)現(xiàn)的呢?很久以前,比這更久以前,以和現(xiàn)在相同的顏色,家常的美,一輩輩傳下來。

時代在進(jìn)步,美不斷翻新著花樣,指甲花不再是女孩手指上美的唯一,指甲上新潮著怪異和時尚的涂鴉,像五顏六色的頭發(fā)。一雙指甲花隱身的素手,不復(fù)尋常,無數(shù)指甲花也不知躲藏在哪個角落里,寂寞開無主呢。

不肯美得遲鈍的母親,喜形于色:街上的人都說我趣呢。無一點(diǎn)兒羞澀,仿佛生命自當(dāng)如此。指尖上的小火苗,從柴米油鹽里躍動出新意,明亮著精神,驅(qū)趕悠久而原始的黑暗。

我都過了美俏在手指甲上的年紀(jì)??烧l不羨慕這趣著的人生呢?話從唇邊激蕩在心,深深嫉羨又莫名地酸楚:鄉(xiāng)間的指甲花,為母親依然靜悄悄地開。

母親破漁網(wǎng)般的命運(yùn),漏洞百出。八九歲上,除了干不完的家務(wù),就是背著小的領(lǐng)著大的,看護(hù)弟弟妹妹,挨啞巴外婆的敲打,已成家常便飯。母愛像天上的星星,外公常年扛活在外,父愛也不解近憂。

大街小巷,籬墻院落,指甲花是普遍的,家常的,就像玩在一處的女孩,在墻角一簇一簇地開。在那個美很簡樸的年代,染就女孩的指甲含情灼灼、熠熠生輝。指間纏繞著揮之不去的煙黃,煙黃中略帶憂郁之美,在美的眼孔里自有一番黃花瘦的情調(diào)。

一個被指甲花迷惑的小女孩,瞅了一點(diǎn)兒空,爬過院墻去摘指甲花。狗一狂叫,慌張地摔下墻頭,大胯霍霍地疼。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母親一點(diǎn)兒不知憐恤,嫌她亂跑,竟然還溜干糧給同父異母的哥哥,棍子無情地掄在身上。女孩也不躲閃,抱著頭痛哭。腿疼得不敢走路,幫不了家里干活,童養(yǎng)媳般的日子,活得心灰意冷。

夜深了,走進(jìn)暗巷,遠(yuǎn)處傳來骨碌碌石碾聲,這就是人們傳說的鬼推磨吧。村頭有一口老井,井水泛著幽光,倒吸著一天的星。女孩站在井臺,四周迷漫著死神的鼻息,住在井底的月亮婆婆,悲憫著她的身世。貓頭鷹叫得一聲緊似一聲,有夏天的葉子脫離了枝椏。夏蟲都沉默,夜空下傳來一聲蒼老地呼喚:小香妮,好死不如賴活著,想開些吧!推碾路過的鄰居大娘,幾句話撥亮了心燈,弟弟妹妹牽衣角,喚姐姐的樣子,她多么不舍呀。

大娘領(lǐng)她去了一家整骨的診所,大夫輕輕一托,點(diǎn)一支煙的工夫,大胯就不疼了。大夫說再耽擱一天,骨頭長了肉芽,腿就廢了。

大娘家的影壁下種了一叢雙瓣指甲花,女孩高高興興地采來,不僅自己染上,還給弟弟妹妹都染上,為逗他們開心,腳趾甲也染紅了。這是屬于女孩子的花,比其它化妝成本,指甲花真是不費(fèi)一錢。想美的時候,摘幾朵,加點(diǎn)明礬搗碎,敷在指甲,裹上眉豆葉子。緊貼著心靈的休憩之所,美美地合上眼,指甲在夢里靜靜地浸透紅。清晨醒來,花蕾的華服已豆蔻在指尖了。

如果不是母親,我真的快把指甲花完全遺忘了。驚起的往事,繞不過指甲花的橋段,母親既為它想過死,又為它想盡興地活。美麗的指甲花也是一種活著的理由,停棲著不死的欲望和夢想。美是生存的甲胄,對于執(zhí)此向死而生的孤勇者。

啞巴外婆討厭女孩子,母親沒聽過童話,更沒有灰姑娘的水晶鞋。唯有繩鋸木斷的耐力,走到人生的另一個拐點(diǎn)——嫁人。父母包辦的娃娃親,她不情愿,迎親的馬車上如坐針氈。收了聘禮的外公說:打斷腿,也要送回婆家去。外婆破天荒地煮了一碗雞蛋,外婆開始疼她了,從出嫁的那天起。

白天在生產(chǎn)隊(duì)勞動,晚上就著燈影做針線活。她常說,你爸是會計(jì),我不能給他丟臉。個子越矮,越不能比大個子少出力。與她搭伴的人從來吃不了虧,包憨的母親與人合伙拉排車,空車總會多讓別人坐。所以,村里的媳婦姑娘都喜歡母親。午夜夢醒,常見母親趴在桌角睡著了,绱不完的鞋子擱在手邊。一豆燈光,也勞乏了。

母親的針線盒是不固定的,假如有個新的紙盒子,那些針頭線腦的零碎就不斷地搬進(jìn)嶄新的家。針線盒里有豐富的內(nèi)容,若尋個頂針,里面肯定臥著好幾個備用的。她整天忙著去生產(chǎn)隊(duì)上工,沒有余暇,所以做什么要一步到位。針斜斜地插在一塊泡沫板上,穿著一段黑線或白線,長長地,以備不時之需,摸起來就能縫合衣服上不小心劃破的漏洞。

針線盒里的布頭五顏六色,紅色的綢子,柔軟的紗巾,都準(zhǔn)備著給女兒們扎小辮。還有各種顏色,形狀各異的扣子。我最喜歡這些晶瑩玲瓏的有機(jī)玻璃,有珠貝的光,瑪瑙的色。傾倒出來,撿一粒公主扣捕捉光線,更換空氣,想象著它從多么漂亮的衣服上,經(jīng)過奇幻的旅程,流落到我家的針線盒里。愛物般的撿來的小扣子,成雙配對的不多,從沒配齊了釘在我們的衣服上。它們太漂亮了,釘在舊衣服上也很光鮮。我們沒錢買新衣服,可以知足地縫上一顆美麗的扣子。

母親太愛有顏色的東西了,彩色的煙盒,糖紙,攢起來疊成蝴蝶。穿上紅頭繩,掛在窗前,風(fēng)來吹口氣,翩翩起舞,明凈的窗戶,就多了美麗的披風(fēng)。有時,路邊丟的絹制的、塑料的假花,到母親手里,洗吧干凈,用針線修整一下,擺在幾案上,幽暗之屋,神奇地蓬蓽生輝了。那個年月,家里沒有買花的奢侈,采自門前花圃,或鄉(xiāng)野的花朵兒,在座鐘的兩邊相看兩不厭。一進(jìn)家,眼前一亮的擺設(shè),成了我最初的美育課。

回外婆家,如果我的辮子上,可以扎上三個蝴蝶結(jié),母親絕不會扎兩個。小時候的我,美得混混沌沌,還是記住了大人們的夸贊:看香妮打扮的孩子,像個城里的小姑娘。母親聽了可高興了,如果有工夫,以她獨(dú)特的審美,會把我從頭扎花到腳后跟。女兒永遠(yuǎn)長不大就好了,可以不厭其煩地花心思施展美的理想。長大的女兒,覺得扎在辮梢上的紅綢子很俗艷,拒絕了。女兒不愛紅裝,偏愛素凈的衣裳。街上流行腳踩褲時,都穿的像個芭蕾演員,我偏偏喜歡男式的太子褲,母親實(shí)在無法糾正我的怪異之美,只好去打扮未長大的小女兒,又一個小家碧玉。

生活雖不乏單調(diào),清苦,母親自有主意活色生香。替月老牽起紅線,成串的姑娘總圍著她轉(zhuǎn),那些糖的甜蜜,多是從她們愛情故事里流轉(zhuǎn)來的。母親像個信使,姑娘們常替她做些針線活,鼓勵著她跑腿傳話。母親娘家門上來的男青年,我一律喊舅舅。他們香姐長香姐短地叫著,巴望母親替他們找對象。那是一個沒有紅娘便不能戀愛的年代吧,婚姻的正大光明,取決于舉足輕重的媒人。所以,為了騰出母親跑腿的空,有的舅舅成了我家的臨時工。割麥子,種玉米,干得特別賣力。喇叭褲掃著地,長頭發(fā)一甩一甩地,都自以為有三浦友和的范兒。殊不知在家有多懶呢,父母支使不轉(zhuǎn),干自家的活流出一身臭汗,干別人家的活,揮灑著的致幻的香甜。有人在街上散布風(fēng)涼話,說母親好吃磨眼里的食。父親也不大支持,畢竟也耽誤了自家一些事情。自己婚姻的不幸福,母親不愿意瞧著別人也走包辦的老路,又經(jīng)不起人家的軟磨硬泡,每每能夠發(fā)揮掂掂蘿卜對對蔥的職業(yè)嗅覺,也令母親欲罷不能。人說締結(jié)一樁好姻緣,勝造一座廟,她眼前的廟宇可謂壯觀了。

母親對于新事物一往情深,早就相中了一臺縫紉機(jī),二手貨,小蜜蜂牌的,剩下的就是錢的問題了。于是,日日夜夜付出小蜜蜂般的辛苦。下地割青草,一糞箕子草裝得團(tuán)團(tuán)圓圓,矮小的母親掩在草叢里,像草兒裹在她的綠云里。只見一團(tuán)綠云在移動,從村路上飄過。日復(fù)一日,家門前的草垛吹了氣似地龐大起來。小山包樣的干草換出一部分錢來,再拾些小五金廠傾倒的廢銅爛鐵??傊?,庎蛤蟆戴眼鏡,溝里壕里都瞅著。終于攢夠了錢,圓了自己的夢。母親噠噠地踩上了縫紉機(jī),輕松地給我們做衣服,用碎布頭拼接花書包。補(bǔ)補(bǔ)丁,鎖布邊,與上門的遠(yuǎn)街近鄰,一起告別了穿針引線的從前慢。

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母親,兩個手臂一前一后,像兩只左右扒撈的耙子,不停地?cái)[動,仿佛不快點(diǎn),前面真有什么東西要被別人搶先了。太陽是把金梭,月亮是把銀梭,織一襲山河袈裟。母親就是一把木梭,縱橫騰挪,織出不跑風(fēng)漏雨的家。生活處處擺下了沙場,不被現(xiàn)實(shí)干掉,就去干掉不如意的現(xiàn)實(shí)。母親與命運(yùn)掰著腕子,我總想一窺那嬌小身軀里生存發(fā)條裝置的奧秘。自己的耙子上柴火,發(fā)酸的腿,下垂的手,踐行著母親的口頭禪。

母親常說紉線時不要打結(jié),忌諱那個結(jié)會帶別人心里去??倹]記性我,一穿針引線,就順手打上個死結(jié)。

那時,在我浪漫的烏托邦里,透視世界的靈物,怎會在一針一線,柴米油鹽的凡俗里呢?母親從不攀我學(xué)這些女人的小手藝,只是擔(dān)憂那些無法替代女兒去做的事情,尤其一個不怎么合群的女兒。

母親時常借找東西的因由,看看女兒在忙些什么,見我冷冷的,漠然的表情,也不敢多問,猶猶疑疑地退出去。我喜歡關(guān)在屋里,讀那些找得到的書,寫心里的日記。心中有很多解不開的結(jié),卻羞于向她坦露什么。母親不是姐妹或朋友,覺得即使說了,也不懂得那心思的一角。我很孤獨(dú),渴望一些指導(dǎo)和幫助,認(rèn)為大字不識的母親說媒拉纖的還行,不會懂得我的苦悶和追求。母親不拿別的女孩比照我,不支使我做這制那,一些父親安排的活,她一個人能做的,都自個兒悄默聲地做去。年少時自己不懂草葉俯下的蔭涼。

一轉(zhuǎn)身,也吞咽到母親曾經(jīng)的苦澀,疼痛著母親欲言又止地討好的卑微。自己做了母親,才發(fā)覺不能走進(jìn)孩子的內(nèi)心世界,真是一種難言的痛苦和無奈。她并不希求對自己的理解和傾訴,只是想伸出手去撫慰,在孩子冰冷的目光里自己又無所適從。驀然回首,打在母親針線上的結(jié),幾多綰在了她的心間。曾經(jīng)的冷漠,小鋸子似地拉在心上,涌出愧疚。從針鼻里穿過的日子??!

自己的女兒嫁不出去,真是一個媒婆最大的人生敗筆,一個老是待字閨中的女兒,更是母親的一塊心病?,F(xiàn)在我才懂那種無處訴說的焦慮,比我那些待字閨中的文字更郁悶成千上萬倍。

一直自認(rèn)為是個擁有遠(yuǎn)方的人,筆墨書香里的人生永遠(yuǎn)不會和母親迭合??吹侥赣H指甲上怒放的紅,不讓自己在黑夜里化作暗,而是化作一縷光的情趣,才懂自己的基因,源頭。

指尖上的紅,常年被青草汁覆蓋、泥土消磨,在日復(fù)一日地洗碗水里淡退。一個鄉(xiāng)下小女子的似水流年,沒有紅玫瑰到蚊子血的尖酸,品不出飯粘子到白玫瑰的個中味。母親以自己開放到殘年的別樣花蕾,穿越大俗大美的人世。

踮起腳尖,努力接近地光,紅在我的筆尖。小時候,母親常為我染上指甲花,這一刻,已染透了我的生命。

 

本期點(diǎn)評:陳丹玲

從2020年的《青瓦的村莊》到這次的《指尖上的紅》,陳偉芳在深情注視的人事物事上,在樸素村落中,甚至是時間的路口進(jìn)行執(zhí)著開掘,像淘洗金石一般,她又給了我們驚喜,這篇《指尖上的紅》沉實(shí)、溫潤和飽滿,閃耀著細(xì)密動人的光亮。

行文中,以美為指引和歸處,從與母親、與姐妹抻被子的喜興場景切入,一下就把日常中的趣味和喜樂凸顯出來,溫暖又別致,很有帶入感。更加明確指向美的,美得驚心的是母親暮年的紅指甲,是年少時染紅手指的指甲花。指甲花這一尋常之物,卻如鏡湖之面,清晰映照出母親“心灰意冷”的童年、不盡如意的婚姻、為旁人姻緣奔忙時的期許、為兒女操勞時的冷遇和無力,以及兩代人之間的隔閡與理解……讓人讀來,花與人恰恰又是難以分清和辨別的,到底誰映照著誰呢。

常常認(rèn)為,在鄉(xiāng)村,更多的實(shí)用主義摒棄了美,連人們耕種的也多是所謂有用的植物,可以賣錢之物、可食用之物,美的事物被蔑視為無用,或可有可無。然而,作者筆下的母親不是這樣,她對生活的熱情不喧嘩不張揚(yáng),對美的追求也基于日常瑣碎,靜默中有心緒暗涌,尋常中有別樣趣味,母親的心性靈巧無處不在,她“張羅出地老天荒地美”。對美的期待、創(chuàng)造和堅(jiān)持,是清苦生活的微甜,是晦暗年歲的微光。直至老來暮年,母親終于承認(rèn)和感嘆:“可誰不羨慕這趣著的人生呢?”這一生漫長的承受與對抗,令人為之動容。

除了性別、生肖,在陳偉芳的筆下,那些隱忍的鄉(xiāng)村女子還該有植物的屬性,她們干脆就是某一種植物。在沉重的生活中不能抬腳挪根,在命運(yùn)的逆境中承受又滿懷期待,在時間世事的摧殘下對抗還帶著原初的羞澀……這一切,都在作者的關(guān)注和省視中,她以書寫的方式反思和追問,漸漸呈現(xiàn)鄉(xiāng)村女性的那一縷淺淡芳華,那一陣自在搖曳,那一場梨花帶雨……她們芳香微苦、良善寬厚、綿韌有力,與任何自然之美一樣,會賜予人自足、安靜和感恩的心態(tài)。比如作者敘說的母親,比如后來又成為母親的那些小女兒們……

人有惜物之心,物有悅?cè)酥?。正如作者說的“母親既為它想過死,又為它想盡興地活。美麗的指甲花也是一種活著的理由,停棲著不死的欲望和夢想。美是生存的甲胄,對于執(zhí)此向死而生的孤勇者?!?/p>

文尾來這一句,讀得人趔趄、驚呼。

那么多生命芳香著,為著美,各自的命運(yùn)微微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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