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長書 | 《土廣寸木》:村莊是怎樣,村莊應該是怎樣
2024年,中國作家網(wǎng)特別開設“短長書”專欄,邀請讀者以書信體的方式對話文學新作?!岸涕L書”愿從作品本身出發(fā),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也愿從對話中觸及當下的文學癥候,既可尋美、也可求疵。紙短情長,我們希望以此形式就文學現(xiàn)場做出細讀,以具體可感的真誠探討文學的真問題。
“土”“廣”“寸”“木”合在一起,就是村莊。在當下的青年寫作里,魏思孝是始終將目光匯聚在鄉(xiāng)土大地上的少數(shù)派,他生于村莊,活于村莊,對于他,村莊就是生活。魏思孝說,“解剖這兩個字,不夠準確。但此刻,我也只想到這個物理化的表達?!币仓挥薪夥耪w來看隱匿著的“局部”,才能發(fā)見日常里被有意或無意忽略的事物。“短長書”第14期,青年學者王瑞瑞和賈永平共讀魏思孝《土廣寸木》,感受那些趨同生活中的異質(zhì)性。
——欄目主持人:陳澤宇
本期討論:《土廣寸木》
《土廣寸木》,魏思孝 著,北京日報出版社·理想國2024年4月出版
“土”“廣”“寸”“木”合在一起,就是村莊。在這里,村莊是一個形容詞,是每一個面對生活不堪重負的人的處境寫照?!靶亮舸濉钡氖|蕓眾生與日常生活,如紀錄片鏡頭般徐徐展開。百余人物,年歲時節(jié),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每一張面孔都有無盡的故事。
《土廣寸木》是作家魏思孝全新長篇力作,書名為“村莊”二字的拆解?!锻翉V寸木》在寫法上消弭虛構與非虛構的界限,挑戰(zhàn)的是傳統(tǒng)對于鄉(xiāng)村的想象式書寫。上篇“局部”聚焦人、物事、地點與時間,由此勾連出辛留村的人物譜系與世事百態(tài);下篇“一年”則以老付與“我”這對母子的日常生活為主線,記敘村莊一年內(nèi)的大小事務,涉及農(nóng)事生產(chǎn)、婚喪嫁娶、基層政治等等,全景式描繪當下鄉(xiāng)村的真實景觀。
《土廣寸木》如一部當代鄉(xiāng)村的文字紀錄片,充滿切近的細微觀察及深刻而具體的關懷。辛留村的生活圖景里,掩藏著歷史的幽靈,也展露著時代的惶惑。
作者簡介
魏思孝,1986年生于山東淄博。現(xiàn)為淄博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淄博市簽約作家。著有長篇小說《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眾》《王能好》《土廣寸木》等,作品集《小鎮(zhèn)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兄弟,我們就要發(fā)財了》等。2024年,入選第三屆“王蒙青年作家支持計劃·年度特選作家”,獲第七屆寶珀理想國文學獎。
短長書
王瑞瑞,副研究員,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湖南省人民政府發(fā)展研究中心)文學研究所副所長。文章見《文藝爭鳴》《當代作家評論》《南方文壇》等刊。主要研究領域為科幻文學研究、文學理論與批評。
永平:
上次見面已是數(shù)月前的學術會議上了,近來可好?剛剛讀了魏思孝的小說新作《土廣寸木》,有些思考想與你分享,也很期待聽聽你的見解。
《土廣寸木》寫的是山東某城辛留村的煙火人間與歲月流轉。仿佛被這本書特意挑中了,一個打著家鄉(xiāng)烙印的村莊猛地撞進我這個山東游子的懷里。一時間有很多感慨。小說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它鮮明的地方性特征,方言的韻味,民俗的斑斕,以及對地方美食的誘人描繪。種種細節(jié)讓我感到既熟悉又略帶疏離,熟悉是因為它們與我生命深處的記憶產(chǎn)生了共鳴,疏離則是久別故鄉(xiāng)后的必然感受。我貪婪地捕捉和汲取著小說散發(fā)出的地方氣息,享受著它喚醒我生命記憶帶來的欣快。這種感覺就像我前段時間感受到的,開會時遇到一位老鄉(xiāng),同城之誼使我們的交談自然而然地超越了學術范圍,最能拉近距離的話題顯然與家鄉(xiāng)有關。我們像在陌生城市中秘密會合的地下工作者,不遺余力地從各自的方言庫中挑選出最地道、最具“鄉(xiāng)土味”的詞匯作為接頭暗號,以此確認雙方的身份,證明即便身在他鄉(xiāng)多年,那份對故鄉(xiāng)的深情依舊熾熱,全然不顧周圍人對我們獨特發(fā)音投來的好奇目光。《土廣寸木》帶著我踏上一場心靈的尋根之旅,也觸發(fā)了我對地方性書寫話題的思考,讓我重新認識這可愛的、廣大的“地方”。
當前學界對地方性書寫的興趣重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地方”作為文化多樣性的載體,具有對抗同質(zhì)化洪流、強化身份認同及提升文化辨識度的作用。近年來,一系列以“新”為前綴的地方大概念不斷涌現(xiàn),同時,眾多地方小概念也紛紛浮現(xiàn),相互呼應。這些現(xiàn)象,無論是文學創(chuàng)作內(nèi)部真實趨勢的反映,還是主體有意識的文化命名策略,都是對全球化背景下地方性消解危機的直接回應,也是數(shù)字化時代大潮所催逼而產(chǎn)生的一種文化應激。地方,這一包納豐富生命體驗、生存智慧與精神文化寶藏的載體,被賦予了為文學作品鈐印獨特審美經(jīng)驗標識的使命。然而,對“地方性”的強調(diào)會引發(fā)一種擔憂,即地域性可能會淹沒個體性,造成類同化的文學景觀,進而使文學再度陷入同質(zhì)化的困境。在我看來,好的作家應能較好地運用地方經(jīng)驗,讓“地方”成為豐富個體表達的助力,而非讓個體風格被地域性所縛。魏思孝在這部小說中成功地展現(xiàn)了趨同生活中的異質(zhì)性,在異質(zhì)生活中發(fā)掘了共通性。小說以“地方”為起點而又超越地方,通達全社會共同關注的問題,并在呈現(xiàn)問題的過程中,以人與地方之間深厚的情感聯(lián)結與涌動的情感溫度深深地打動了讀者。
《土廣寸木》呈現(xiàn)了“我”和“我的父輩們”這些在大歷史洪流中被忽略的底層民眾生存狀態(tài)。同樣是對幾代人的刻畫,電影《我和我的父輩》聚焦于解放戰(zhàn)爭、經(jīng)濟轉型、科技創(chuàng)新等事件,展現(xiàn)的是歷史進程的壯闊與集體力量的勝利,底層民眾的聲音在對時代高歌猛進的頌揚中顯得微弱?!锻翉V寸木》則將目光轉向村鎮(zhèn)。小說鋪展了底層民眾的N種活法與死法,生命如雜草般在生存的邊緣苦苦掙扎。村莊青年以赴死般的心態(tài)把對生活的憤懣轉化為對性幻想的依賴,最終無奈地垂垂老去。物質(zhì)空間的更新映射出時代風貌的變遷,從政治主導時期的公社禮堂,到文化娛樂興起時的電影院、網(wǎng)吧,再到市場經(jīng)濟大潮下充滿情欲色彩的洗浴中心……歷史節(jié)點依然清晰,只不過是沒有英雄的舞臺,辛留村民的生存環(huán)境依然嚴酷,精神追求節(jié)節(jié)跌落。小說中不時提及的、侵蝕人們身體的癌瘤,暗暗傾吐著這些小村莊在時代轉型中所承受的苦楚。
要使“地方”更好地參與文學構建,我想很重要的一點是作家需具備超越性的視野,作家的眼睛里要有地方,還要有遠方,要有鄉(xiāng)情,還要看到世情。魏思孝的筆觸雖聚焦鄉(xiāng)村,實則卻深入了整個社會的肌理。小說彌漫著一層難以名狀的倦怠感,這恰是對全民競相疾奔的績效社會的一種映射。曾幾何時,成功學的激情火焰在各行各業(yè)的培訓機構講堂中熊熊燃燒,從孩童時期起,“I can try”的信念便被反復灌輸進腦中。隨意走進城市的一家街邊店鋪,你大都能聽到店員口中定時響起的、以成功學雞湯為內(nèi)容的自我激勵口號,它們已經(jīng)成為滲透日常的背景音樂。人人懷揣著擁有《當幸福來敲門》中男主那樣耀眼人生的夢想,堅信不懈努力的終點一定是成功。然而,當許多人發(fā)現(xiàn)自己拼盡全力得到的是能且只能茍且地活著時,“努力=成功”的夢想公式已悄然被“撈錢=活著”的生存邏輯所取代。正如在城市打拼的陳華寧,他計算著每一分鐘能換算成多少立足城市的資本,而事實是,“摩托車燈照亮前方一小塊的明亮,如自己狹隘的人生只能被照到這么一點,希望渺茫,他被黑暗籠罩,無法逃脫”。
對于地方性因素的處理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很關鍵,民風民俗不應當只是一種裝飾。以莫言的小說《詩人金希普》為例,“山東大饅頭”既是濃厚鄉(xiāng)土情感的象征,又是具有諷喻意味的文學意象,莫言在此構建了一個寓言式的批判空間。小說中,“山東大饅頭”成為假詩人金希普兜售鄉(xiāng)情進行自我炒作以謀求名利的工具,而一年一度的老鄉(xiāng)聚會也借饅頭之名成為權力展示和階層區(qū)分的名利場。魏思孝對地方性元素的啟用還是比較成功的,在《土廣寸木》的下部,作家依循四季節(jié)氣的節(jié)奏編織情節(jié)。節(jié)氣是時間的標尺,是構建民俗秩序、指導生產(chǎn)生活的依據(jù),在傳統(tǒng)農(nóng)耕社會中具有重要意義,即便現(xiàn)代社會的鄉(xiāng)土人家也還在遵循著它。田土在縮減,從事農(nóng)耕的人越來越少,但總有留下來的人,土地成為這些邊緣靈魂的避難所,無言地接納著他們卑微的出身。土地、五谷、年節(jié)對村莊依舊重要。從田間地頭的耕種、收獲,再到親手將作物轉化為餐桌上的饅頭、豆腐、煎餅,這些食物在魏思孝的筆下不僅關涉生存、關乎禮俗,還隱喻著死亡的沉重,起皮干裂的饅頭、染血碎爛的豆腐映射出底層民眾生存的艱辛與殘酷,以一種直擊靈魂的力量將底層民眾的悲苦展現(xiàn)出來。
可以談的方面還有很多,比如小說中方言的使用。魏思孝在普通話和方言間搖擺,最終呈現(xiàn)出的是符合語法規(guī)范的句子,從中嵌入了醒目的方言標識,如“陽溝”“今門”“心渾”“落不著”“嬌相”等。在被普通話改造的方言里,在被方言影響的普通話里,作者道出了村莊的艱難生存,也道出了村莊里溫情與善意的流淌。我已經(jīng)說得不少了,個人見解總有局限,非常期待能聽到你對于這本書的看法,以及對我觀點的反饋。
王瑞瑞,2024年12月
賈永平,蘭州城市學院文史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文章見《小說評論》《甘肅社會科學》《蘭州學刊》等刊。主要從事文藝理論與批評、美學研究。
瑞瑞姐好: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最近除了有些忙,一切都好。能夠對魏思孝的小說新作《土廣寸木》進行討論,我感到非常榮幸。衷心感謝你的盛情邀請。
在收到書的時候,我看了一下印在封面上的書名《土廣寸木》。面對這四個既熟悉又簡單的漢字,我卻感到茫然無措,不知道書里面要表達的內(nèi)容??赐陼暮笥洠也胖雷髡咚鶎懙臅谴迩f兩個字的分解和倒裝。作者在后記中強調(diào)說:“土廣寸木,顧名思義,是對‘村莊’兩個字進行的拆卸,也表達了這本小說的主題,從不同視角,對村莊進行解剖。解剖這兩個字,不夠準確。但此刻,我也只想到這個物理化的表達”。這種拆解或者解剖造成的陌生化效果或許可以用維克托·什克洛夫斯基的“反常化”理論來闡釋。維克托·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提道:“藝術的目的是使你對事物的感覺如同你所見的視象那樣,而不是如同你所認知的那樣;藝術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址ǎ菑碗s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難度和時延,既然藝術中的領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就理應延長;藝術是一種體驗事物之創(chuàng)造的方式,而被創(chuàng)造物在藝術中已無足輕重?!边@種新奇的創(chuàng)造既是作者對于村莊的新感知,也讓讀者有了新體驗,讓讀者重新認識到一種村莊的表達方式。整部作品的結構分為上下兩部。上部以“饅頭”“混子”“酒”“李寶”“人肉”“屎”“福利”七種不同的物和人的稱號為題展現(xiàn)了以鄉(xiāng)村為圓心半徑輻射廣闊的社會環(huán)境和人事百態(tài)。下部結構相對集中,以“我”為敘事者,以十二個月份為敘事順序,以“我”和老付的母子生活為主要敘事內(nèi)容,串聯(lián)起了鄉(xiāng)村生活的方方面面。下部的書寫讓我不由想起了《國風·豳風·七月》?!秶L·豳風·七月》很早就采用十二個月的歷法順序展現(xiàn)了周之先民一年中的勞動生活,涉及到衣食住行各個方面。時下的鄉(xiāng)村與鄉(xiāng)民生活固然與先前的時代有了很大的差別,出現(xiàn)了“采訪”“查體”“選舉”“開會”“照片”等現(xiàn)代意義上的生活方式,但是依然保留了“麥收”“婚禮”“秋收”“耕種”等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如果說下部的敘事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線性敘事和焦點敘事,上部的敘事可以看作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非線性敘事和散點敘事。這兩種敘事方式互相補充、縱橫交織,全面細致地完成了對鄉(xiāng)村生活以及人物形象的刻畫。
整部作品圍繞一座名叫“辛留”的村莊展開。在百度上搜索辛留村,我們會發(fā)現(xiàn)首頁就跳出陜西省咸陽市淳化縣方里鎮(zhèn)辛留村、河南省安陽市湯陰縣任固鎮(zhèn)辛留村、山西省朔州市山陰縣北周莊鎮(zhèn)辛留村、山東省日照市嵐山區(qū)巨峰鎮(zhèn)辛留村等不同屬地的辛留村。的確像趙坤老師在推薦序中所講的:“在北方,這樣的存在很多?!币苍S,辛留村在南方也有很多。許許多多的辛留村坐落在歷史形成的不同空間中,既充分地呈現(xiàn)了中國鄉(xiāng)村的多地域性,也很好地說明了中國鄉(xiāng)村之間的文化親緣性。如果從作家的生活經(jīng)歷以及書中出現(xiàn)的生活場景來看,辛留村更多地指向山東省的辛留村這一獨特性地域。山東在書中出現(xiàn)了19次之多。這其中有對山東人的外貌和性格特征書寫,如第25頁中“河南老頭說,都說你們山東人仗義,你和宋江也沒差,就是比他白點。”第95-96頁中衛(wèi)華邦翻開的一本《天南地北臨淄人》中記錄的山東人物目錄,“深刻體現(xiàn)出了山東人的重土安遷性格?!钡?37頁中“他攔住我要微信時,我才近距離觀察到——岳光喜身型壯碩,一張典型的山東人四方臉”。還有一些地方是將山東與其他地域的并置和比較,如第152頁中“王愛芝在手機上查了下泰國的天氣,最近一周最高氣溫都在三十五六度,還有些陰雨天。不像山東,入伏后已經(jīng)大半個月沒落過雨?!钡?59頁中“劉雄習慣性把在異國他鄉(xiāng)的一切與國內(nèi)的對標。去清華念書后,他回老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先后在大連、青島等地生活,可還是習慣以山東老家為底?!钡?92頁中“老張夫妻倆沒去過北京,活了七十年,就沒出過山東?!贝送?,還有寫山東的歷史和現(xiàn)在,如第357頁中的“眼前這一切,讓我想起前不久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組老照片,其中一張是1913年3月31日,山東樂陵鄉(xiāng)村一景?!焙汀耙话俣嗄旰螅?0月份的山東臨淄的鄉(xiāng)間。若有人經(jīng)過,拿出手機,拍下眼前的這對在歇腳的母子,配圖介紹大致如此:秋收后,一對母子勞作之余,坐在田間地頭喝水。”
瑞瑞姐,正是由于辛留村指向的是山東省的獨特自然地域和人文景象,讓我對你在信中談到的地方性特征有了很深的感觸。盡管辛留村有很多,但是作品中的辛留村能夠讓讀者一眼辨明其中用到的山東語言,感受到其中獨特的山東飲食習慣和文化風俗。這種熟悉的語言、飲食、文化等記憶不僅會喚醒在山東出生和生活了很多年的你的記憶,也讓一個在山東短暫生活過的我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作品帶來的熟悉感和親切感正像我們相見時那種感覺。盡管我們現(xiàn)在都不在山東生活,盡管我們是在山東之外的地方開會,但我們擁有關于山東的共同話題。這種話題涉及語言、飲食、性格、文化等眾多方面,極大地減輕了陌生的重量,讓我們變得熟悉,也讓我們感覺到山東的獨特地域性存在。具體到作品中,我們可以找出好多關于山東的地方性。在飲食方面,你也談到了山東籍作家莫言的小說《詩人金希普》中書寫的“山東大饅頭”。魏思孝的小說同樣提到了饅頭,并將其作為小說開篇的重要主題來寫。作品中寫到:“相比買魚割肉等大筆的開支,手頭拮據(jù)的老年人更堅持用自家糧食磨出的面粉蒸饅頭,表達對年關的重視。也沒有什么比得上端出親手蒸的白面大饅頭讓客人品嘗,更能顯示自己的待客之道?!薄皠㈤L生和李蘭香怕吃別的混淆了麥香的味道,干吃饅頭。邊吃,邊忍不住笑。李蘭香說,什么叫沒出息,咱倆這就是,吃饅頭,都吃得這么起勁。劉長生說,你飯量不小。李蘭香說,松下褲腰帶,還能再吃一個。劉長生說,你要想吃,我陪你再吃一個。李蘭香說,掰開一個,一人一半?!睆倪@兩處的書寫我們可以看出饅頭不只是山東人生活中的主食,更是待客的禮品和幸福的味道。在山東,像青島的王哥莊大饅頭,已有500多年的制作歷史,其制作工藝榮獲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項目。書中對于饅頭的書寫,不僅是簡單的飲食呈現(xiàn),更是對一個地域獨特的飲食文化進行歷史賡續(xù)之所在。除了飲食,書中出現(xiàn)的山東語言也比比皆是,像你提到的“陽溝”“今門”“心渾”“落不著”“嬌相”等。只要這些地方性語言存在,地域的獨特性就難以被同質(zhì)化。
關于作品的內(nèi)容,趙坤老師和你都指出了魏思孝關注鄉(xiāng)村生活書寫,提到了作品對鄉(xiāng)村真實狀況和多元人物形象的刻畫以及對鄉(xiāng)民生活注入的或批判或同情的深切關懷。關于內(nèi)容的表達,我十分贊同趙坤老師和你的闡釋。我在作品中還注意到魏思孝寫作的一個形式特點,就是經(jīng)常會使用“()”將一些話語放入其中,對文本進行補充、說明或者注解。如第4頁的“遲遲發(fā)不出工資(一拖就是半年)以及越來越來越嚴苛的規(guī)章制度(動輒罰款)”;第67頁的“媒人們只好從女方那邊打探到些只語片言,一窺王強和女性相處時的細節(jié)。(備:請自動腦補王強回話口吃的情形。)”;第107頁的“趙長青忍不住,向前快走了幾步,試圖讓她看清自己,手扶住籬笆凸起的木棍。經(jīng)年累月雨水風吹,木棍看似粗壯早已腐爛,一用力就掰斷了,一層暗褐色樹屑黏在溢出汗液的掌心。(稍后,他駕車兩個多小時回泰安,樹屑殘留在方向盤上,更多的掉落在家中的洗手盆,又被沖到下水道。這是他從家鄉(xiāng)帶回去的唯一的東西。)”;第164-165頁的“幾個村民從貨車上卸下過年的福利——面粉(一袋十斤裝的香雪牌餃子用小麥粉,從麥芯處取粉,適合家庭制作餃子類面食制品),花生油(一箱裝著四桶五升西王濃香壓榨花生油,非轉基因,傳統(tǒng)工藝,物理壓榨一級,充氮保鮮),調(diào)味品(當?shù)仄放魄上眿D的全家福禮盒,紅色長條箱,共有一桶清香米醋、一桶原汁醬油、一瓶味極鮮、一瓶小米醋、一瓶料酒、一盒黃豆醬、一盒甜面醬),大米(一袋十斤的塑封五湖東北大米,粒長油潤,美味飄香)。書中這種寫法還有多處。這種補充性、解釋性、說明性話語的運用,一方面讓作品的內(nèi)容和情節(jié)顯得更加豐富,增強了作品的多聲部。另一方面讓我感受到一種閱讀的停頓或者“間離”以及作者敘事的在場。
以上是我的一些淺陋之見。有理解不到位或者誤讀的地方,敬請瑞瑞姐批評指正。正如作者在后記中寫的“二〇二三年行將過去。留給我的,似乎就是這些文字?!倍柖哪暌惨^去了,我非常慶幸能夠在你的鼓勵下完成這些文字。這些文字不僅流露著對《土廣寸木》的理解,而且流淌著我們之間的友情。愿你在新的一年吉祥止止、百福具臻!
永平 敬安
二〇二四年十二月
“短長書”專欄往期:
第2期 | 《歡迎來到人間》:今天我們?nèi)绾螘鴮懭碎g
第4期 | 《沿途》:在新舊交替中踏浪而行,與時代交匯的心靈景觀
第6期 | 《花燈調(diào)》:讓鄉(xiāng)村巨變成為文學視野中的可見之物
第11期 | 《云落》:“縣城感”與當下現(xiàn)實的歷史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