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李云飛:云秀西岐山(2024年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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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李云飛
李云飛,筆名野泉,男,漢族,甘肅省會寧縣人。在《飛天》《甘肅日報》《詩選刊》等省內(nèi)外報刊發(fā)表詩歌散文數(shù)百首(篇),有詩作入選《中國年度詩歌選》《飛天60年典藏》等選本。著有散文集《故鄉(xiāng)的風》,甘肅作家協(xié)會會員。
作品欣賞:
云秀西岐山
最近一次去西岐山,是在中秋時節(jié)一個雨后的黃昏之際,我獨自駕車沿祖厲河右岸與南北向的流水同行。道路兩邊的莊稼和果園,盡情釋放著秋天特有的濃郁馨香,好像每一寸時光里都不斷沁出絲絲縷縷的甜蜜氣息,把人幾欲放飛的心情又不斷拉拽回煙火人間。
兩邊徐徐后退的青山如展開的畫卷,秋風揮毫大寫意,點染出一頁頁流光溢彩的絢麗風景。落日即將西沉,把最后一縷余輝涂抹在山頂?shù)脑贫渖希股鷦拥奶炜兆兂闪艘粋€巨型萬花筒。我把目光投向哪里,哪里就不斷變幻出千姿百態(tài)的斑斕景象。
打開車窗,能聽見輪胎親吻著柏油大道發(fā)出的沙沙聲,人在車上,也能感覺出輪轂旋轉如飛,好似一匹撒開四蹄流星一般疾馳的駿馬,入柴門、越土門、穿峽門,很快就把保寧驛、甘溝驛、郭城驛等一些古意蔥蘢的村鎮(zhèn)甩在了身后。
這樣風馳電掣地碾過七十多公里公路,在祖厲河與關川河交匯地左轉而過,折向南行,順關川河右岸逆流而上,進九百戶、過六百戶、出三百戶,轉眼就與小寨子、二寨子、頭寨子等村寨擦肩而過。
結束了一百公里的柏油路,右拐進入回回溝,上行將近十公里左拐右彎的水泥路,就到了鹿兒塬南麓下。陡峭的塬坡如脊梁、似刀背,頂天立地的魁偉模樣頗具草莽英雄氣質(zhì)。沿猴牙岔陡峭的山路而上,小心翼翼旋轉過八盤陡坡,緩緩駛上坡頂,就進入了天高地厚的鹿兒塬。
鹿兒塬本是一個靈動的地方,但因長年累月受干旱的侵擾,變得枯荒苦焦、粗糲豪野。然而,就在這樣的蒼茫境界里,居然還有一個讓人聽起來怦然心動的地方——西岐山。只是此西岐山非彼西岐山,彼西岐山是鳳鳴之地,蘊藏著豐厚歷史和錦繡傳說;而此西岐山是鹿躍之野,抖擻的是更加恢宏的西部風格和粗獷的北方本色。
駛上鹿兒塬頂,眼前沃野開闊,村落稀疏,大地潮濕,百草凝露。天空低垂的云塊沉甸甸的,仿佛飽含著水分的一塊塊海綿,有些似乎不堪自身的重負,緩緩降落到了山谷里。放眼遠望,東北方的屈吳山、東南面的鐵木山、正西向的馬銜山,都被暮氣籠罩著,被云霧纏繞著,隱隱約約,如三根擎天柱,把幔布一樣的天空高高撐起。此時夜幕已經(jīng)悄悄地潛入了鹿兒塬四周的山溝,朦朦朧朧的黑色發(fā)酵一般不斷增厚,有一種不把空谷填滿誓不罷休的洪荒氣概。
西岐山在鹿兒塬北麓的半坡上。一進入塬坡頭上的興鹿門,就看見鹿鳴苑內(nèi)的雙鹿石雕,回首凝望的樣子,似乎連同身后的香云亭一起陷入了遙遠的冥想當中,渾然忘卻了歲月的流逝。從這里開始向西行駛,沿著一條硬化路,繞過牧鹿頂,就看見牧鹿亭聳立在這座塬的最高處,抵擋著晚風,那翹進天空的檐角,似乎兀自把鹿兒塬的海拔又抬高了三尺三。匆匆穿過南塬,向北越過旮旯等村莊,轉向東行,這時聞道亭煢煢孑立的影子就遠遠地出現(xiàn)在眼前了。
鹿兒塬北畔的這座用大理石刻榫雕卯構建而成的聞道亭,與道家塬南側山背后蕎地灣頂上的問道亭隔空遙望。兩塬渾然相峙,兩亭翼然相對,一南一北,一聞一問,看似不言不聲,無應無答,卻是玄之又玄,妙之又妙。自在莊重之間,似乎蘊涵著親近天地,順應自然,尊德守道,感時化人的堅固力量。
聞道亭南側,有一條砂化的蚰蜒路,彎彎曲曲顛簸向西岐山。車行這里,還未入便道,就已經(jīng)隱約聽見從藏于半坡的云秀寺里裊裊升上來的鐘磬聲。此刻,暮鴉歸巢,野鵲入林,天地變得靜悄悄,時光變得慢悠悠,頓覺山河清靜,人間清爽,萬物隨之也神圣起來了。
云秀寺在西岐山的褶皺里,雖是螺螄殼里做道場,但也點滴顯真章。一座座仿古廟宇依山而建,飛檐翹角,描梁畫棟;也有傍崖掘洞為室、臨壁鑿穴為龕的神殿佛堂,那種架勢絕不比一些名山古剎遜色多少。在這崎嶇陡峭的角落里修建這樣的殿宇群落,用料之艱辛,用工之艱難,用情之艱深,不得不令人驚嘆有余,佩服有加。不知是怎樣的一群人,懷有磐石一樣堅硬的意志、山塬一樣堅韌的精神,耕云牧星,櫛風沐雨,在這蠻荒之地植出了文化的禾苗,在這幽暗之境點燃了智慧的燭火,使這座名不見經(jīng)傳的西岐山發(fā)生了光彩的蛻變。
修廟其實也是一種修行。不管什么時代、什么族類,只要把澎湃的血脈融入山脈,山脈就會奔涌成連綿不絕的文脈。一磚一瓦砌臺筑殿,猶如在心靈的沃野上一念一想地架構精神廣廈,天遂人愿地把偶像塑出來時,也就是自己把自己供起來頂禮膜拜,讓徘徊于僻壤的心靈有了安妥的歸宿。
西岐山以西不遠處的黑池靈湫,是會寧古八景之一,本縣舊志中早有記載,而今更是聲譽鵲起。我和朋友前年暑期就是從西岐山這條曲徑通幽的陡路上駕車下去,跨越沙河,在大瓜坪品嘗了一個小籽瓜,在中堡拜謁了榆爺神樹,在泉坪喝了一頓罐罐茶,在瓦瓷溝尋找到了一位熱心向?qū)?,徒步逆流而行,且歌且吟,飽覽了一段西蕃古道上的鮮活風光。
黑池靈湫是在河谷當中一道石崖下形成的一處較大的水潭,每當暴雨后發(fā)洪水時,從上游貢馬井開始一路奔涌而來的濁浪跌落下來,會形成壯觀的瀑布,雷鳴石崩一樣的轟鳴聲,霎那間就會擊穿空曠的河谷,把震顫的巨響傳遍附近的村莊,在人們驚魂未定的心間久久回蕩。千百年來不竭不涸,在這人煙稀少的干山枯嶺中,確屬奇觀。
西岐山與黑池中間,有一座山叫鳳凰山,兩山同在鹿兒塬北麓,比鄰相望,風從山嶺上吹過,有山窟石竅發(fā)出聲響,仿佛在演繹鳳鳴西岐。附近還有一股驚世駭俗的泉水,日夜叮咚,四季洶涌,從未干涸,這在干旱缺水的當?shù)爻闪松褚话愕拇嬖?,融入了許多凄惻委婉的故事和美麗動人的傳說。
從西岐向北望過去,西海道家塬南麓下,那一個個由小山嶺逶迤而出的人字形狀的山灣,如鬼斧神工雕刻出來的一樣,深情地把黃土人家呵護在其中,尤其是山背后這個小村莊,因近幾年來修建起了幾處人文景觀,開展了一系列群眾文化活動,成了武家溝極具內(nèi)涵富有底蘊的一道嶄新的風景線。
山的背后是一本書,最耐用地道的當?shù)胤窖詠碜x。人字灣里的幾十戶人家就作了書的封面,白晝的炊煙是娓娓道來的序言,夜晚的燈火是溫情脈脈的題跋;黃土地是祖輩耕作不輟的主題,但永遠離不開老天爺?shù)拇箲z潤色;而那些亭臺園門等建筑,就自然成了書中的插圖,也成了最生動的細節(jié),整本書文意新穎,情節(jié)別致,字跡飽滿。
我把思緒從遙想中拉回到眼前來,在西岐山頂凝望,不知什么時候云秀寺里殿宇的輪廓燈亮起來了,把整個西岐山暉映得金碧輝煌無比圣潔的樣子,就連山坡上稀疏的草木也隱約披上了一層慈悲的光芒,一柱柱山峰就成了一個個身披袈裟的佛陀,自帶著幾分威嚴莊重、幾分仙風道骨的神秘氣息,在夜色里顯出愈發(fā)高大偉岸的樣子。
我正在出神時,忽見一團潔白的云霧迅速從眼前飄過,像一只神鳥一樣沒入山谷。我剛要驚出聲,又有幾縷云霧從身后涌來,像圣潔的鳳凰上下翻飛,又像白色的精靈來回盤旋。這云霧不知從哪里飛出來,看似澄澈的空氣里什么也沒有,忽就從中飄出來一團,云遮霧罩地闡釋著有生無、無生有的玄妙之道。
那種風起云涌的速度,是我始料未及的,它們好像在急急趕赴律令的召喚,疏忽之間,就把整個山谷籠罩起來了,坐落其中的寺廟以及山叢中的村舍人家,都被嚴嚴實實遮蔽了起來,我眼前只剩下平展展的塬面和白茫茫的云海,遠處突兀而出的數(shù)座山峰尖頂,像海面上升起的幾座島嶼,也像橫渡蒼茫的幾葉帆船。天空中透出的七八粒星光,讓人疑心那是幾個提著燈籠的神仙,游走在趕赴西岐山廟會的天路上。
隔著夜幕和云霧,能望見鹿兒塬與道家塬、李家塬、白草塬圍河而坐的敦厚情景,也能隱約聽見從普化山、清涼山、古剎山和興隆山等處傳來的天籟之音,還能望見東南面牛門洞和西南面窠立臺搖曳著彩陶之光的幾豆溫煦的燈火。
我也打開車燈,順著兩股光柱,從塬頂盤旋而下,轉眼之間,就一頭扎進了云霧之中。車像一只得道的甲蟲,在濃霧密云中緩緩蠕動。兩三點零星小雨滴從車窗飄進來,打在臉頰上,如細小而神秘的親吻。沐浴著和風惠雨和祥云瑞氣,人一陣一陣地激靈,有如醍醐灌頂,頓時神清氣爽起來,便如游子回家一樣,心無旁騖也心無雜念地走向稀奇的西岐勝境。
(作品有刪改,可進入作者個人作品集查看原文)
本期點評1:
開篇就能鮮明感受到作者跟西岐山熟稔親切的關系,作者把他們的相見渲染成了浪漫的約會一般,有效地把讀者的期待值拉滿。除了描寫西岐山,也如數(shù)家珍地記述了通往山的路途見聞,豐盈了讀者的體驗,可見作者不止一次拜訪,已把它們處成親朋,字里行間甚至能感受到作者朝圣般的心情。
作者似乎發(fā)現(xiàn)了時間與空間內(nèi)在的榫卯關系,巧妙地把人、自然和社會放在一個看似虛空且巨大有形的場域加以描述,進行有機的銜接乃至融合,讓彼此完成深入的互動,并達成某種隱秘的協(xié)議,隱約體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哪怕連車胎和路面都相對和解了,這也是社會對自然的浪漫主義,更是致敬。
西岐山及其周邊景致,被作者描繪得繽紛斑斕,作者對這一方生態(tài)的喜愛溢于言表。也著筆了云秀寺與西岐山的空間關系,若從文題“云秀西岐山”來論,這番著筆似乎還可以豐富飽滿些,尤其是它們的內(nèi)在關聯(lián)還有進一步的發(fā)掘和闡釋空間。
氤氳在行文的氣韻,顯然可以感受到作者對詞句強有力的駕馭能力,作者仿佛已構筑起豐實輝煌的語匯庫,供自身任意調(diào)度。這是優(yōu)勢,稍不留神,也可能成為危及文本內(nèi)涵的敘述慣性,有時難免“放飛”了筆觸,比如原本可以質(zhì)樸敘述甚至白描的,卻詳盡地訴說、華麗地鋪陳,致使句段中呈現(xiàn)了不少諸如“耕云牧星,櫛風沐雨”“忘卻名與利,陶醉心與神”“用信心把情懷加固成一種信念,用信念把格局加持成一種信仰”“正在發(fā)生光彩的蛻變、多彩的蝶變、精彩的豹變”“叩山拜水,……;訪古問今,……”等泛對仗式的語勢和駢文式的排場,讀來難免云山霧罩的,表達的意義既交叉又有點“繞”,覺得不無奢侈,其實可以節(jié)制這般“飛檐翹角,描梁畫棟”,琳瑯滿目反而會削弱原本要呈現(xiàn)的亮色和質(zhì)感。這或許是作者恣意暢筆過程中難以意識到的,倘若回過頭再品讀,作者一定會遺憾地覺察。
從常規(guī)游記到生態(tài)文學或者說純正的散文,無疑需要一個釀造過程??梢愿惺艿阶髡甙炎匀涣髀兜那楦小⒄加械奈氖焚Y料等作為酒曲,盡情地投入其間,努力發(fā)酵并釀造著,至于純度與口感如何,讀者見仁見智。
——江錦靈(《星火》編輯,青年作家)
本期點評2:
天地一逆旅,人間多情客。驅(qū)車與晝夜沉默、無應無答的自然景物同行,作者卻如遇知心故友,一番拋心置腹。李云飛至今已上傳《祖水之源》《牛門洞》《郭城驛鎮(zhèn)》《泉坪聽泉》等一系列故里會寧行走筆記,以及相關詩歌。一葉一石,常與生命的悲歡榮辱緊密聯(lián)結,于是心物合一,融于時光深處。
其對山水的愛好,有渴鹿奔泉般的意緒。山水的活潑動態(tài),宇宙的盎然生機,總能被作者及時捕捉,生動呈現(xiàn),并在自身較深的文化素養(yǎng)基礎上,給予獨特理解。
這篇《云秀西歧山》開篇不久,寫飛馳落日余暉的云,便新穎而蘊籍,閃耀之間,目擊道存。
尊重萬物的自然狀態(tài),復譯萬物蘊藏的性情。鹿兒塬頂夜眺一段,作者以獨特的眼光,突顯地域特征,寫得生動傳神。壁立萬載、敦厚千尋的鹿兒塬,是“頂天立地的魁偉模樣頗具草莽英雄氣質(zhì)”。塬頂一眼望去,在大西北恢宏深邃的視野與蒼茫粗獷的氣質(zhì)下,“大地潮濕,百草凝露,晚風微涼”,切合時節(jié);飽含水分的云塊“仿佛不堪自身的重負”,緩緩落于山谷,又追隨晚霞飛練,使雄渾的高原曠野儼然夢幻仙境。即使“朦朦朧朧的黑色”,在悄悄潛入的夜幕下,也“發(fā)酵一般不斷增厚有一種不把空谷填滿誓不罷休的洪荒氣概?!?/p>
人依山而立,山因人文而尊仰。人類一只如炬的筆,熠熠映照山水的真精神。筑造云秀寺“用料之艱辛,用工之艱難,用情之艱深”,才“在這蠻荒之地植出了文化的禾苗”,作者書寫華山夏水,故里人文,又何嘗不是用情深厚?真氣騰胸,情景融合,正因用心專一,觀聞道亭,才能一語犀利“更像天地間的一根磁針,上指北極星,下指西岐山”,也才能感受到一種力量,“自在莊重之間,蘊涵著親近天地,順應自然,尊德守道,感時化人的堅固力量”。正因心鏡澄明,才回蕩漫山草木在裊裊升上的鐘磬聲里的念誦,肅穆遠山,無不聆聽梵音,使人煩惱頓消,漸入清涼勝境。作者思維縝密,情感充沛,也正因“用心玩味,用情體味”,一座橋亦可貫穿古與今,溝通天與人,一座重視人文的現(xiàn)代村落,神采奕奕,一部大山之書別有新意,人字灣里的幾十農(nóng)家“作了封面,白晝的炊煙是娓娓道來的序言,夜晚的燈火是溫情脈脈的題跋……”
即使兩三小雨滴,云海里亦成為“細小而神秘的親吻”,斯時斯境,觸覺效果,往往比視覺、聽覺愈發(fā)不“隔”,直切人心,大山腹語,耐人回味。
行文流暢自然中,不失凝煉雋永。
也許,這一系列行走筆記里,個別篇章在材料選擇與取舍上,可以再下一點功夫,去蕪存菁,使文章更加輕重適當,疏密有致,增強表現(xiàn)力與感染力。
——盧靜(山西文學院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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